人总是要有点执念的。
他也可以和张勇面对面,大不了打一架,他早就长大了,不怵,可打完了呢?
一团扯乱的麻绳,连线头都找不到了,理不清的。
大家都是为了这个破房子,为了钱,他只想静悄悄的拿钱走人,连面都愿意露。
琴姨说,张勇去敲了好几次门,都被毅叔骂走了,毅叔挺厉害,年轻时就烦张勇,不带他玩儿,从来没拿他当回事儿。
“树儿,”毅叔拿过了电话,“不行我想办法。”
“可别,毅叔,”程树连忙拦着,“用不上,你就好好的做生意,那种人狗皮膏药一样,黏上了,就撕不掉。”
躲着,躲到年底,已经听到了风声,年初春天了,要动工,年底签字肯定加钱。
那个破房子,被占就被占,程树没太在乎,房本在自己手里攥着,谁也夺不去。
那天挺到了凌晨两点,他把衣服盖在头上,都要睡着了,来了一伙人。
小年轻,咋呼着,来打游戏,占了两排机子,就在程树的前面。
人很奇怪,平时看着挺温和的,一打上游戏就大变样,吆喝着骂骂咧咧,就自己能耐,其他人都是白痴。
好几个人一起抽烟,杀伤力巨大,程树隔着蒙头的衣服都被呛到不行,慢慢的把衣服扯了一条缝儿,马上就咳了起来。
一咳就刹不住车。
跟得了绝症一样,好像随时能喷出一口老血。
有人看过来一眼,挑衅似的,故意点了根烟,抽一口,往他这里喷着雾气。
坏种。
程树没想打架,不值当,他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网吧当然可以玩游戏抽烟,又不是正经睡觉的地方。
他拎起衣服准备走,大街上逛两圈,天也就该亮了,天亮了,就会暖和了。
白天比夜晚暖和不少。
他一边咳一边起身往外走,手扶着桌面,弯着腰,非要咳过这个劲儿才好。
他习惯了。
“真他妈的……”一个男的,瘦成了猴子样,小脚裤裸着脚腕,翘着二郎腿,一颠一颠的,“真他妈晦气。”
程树看了一眼,没搭话。
“唉,说你呢!”
程树腿前伸过来一只脚,他故意的,绊了程树一下,身体不稳,向前栽去。
手扶住了桌面上的键盘,狠狠的硌了一下。
生疼。
但他还是没说话。
玩游戏的男生和他一个班,叫什么不知道,只是看着脸熟,猛地窜起来,刚要骂,看到程树的脸,又憋了回去。
“哥,我认识,别惹他。”
甚至还小心的在猴子耳边低语了一句。
“靠,他多大人物呀,我怕啊?”
人都倔,越不让越来劲,手里的烟头划过一小条弧线,慢悠悠的落在了程树的外套上。
纤维的外套,很旧了,袖子有点短,拉链要很小心才能拉完整。
却依旧是他冬天里唯一的一件棉衣。
后背不用看也知道烫了个洞,兹拉拉的响了一声,程树半秒钟都没犹豫,低头捡起那个烟头,往前两步,扔在了猴子的头上。
嗷的一声,猴子跳了起来,扑棱着头发,焦糊的一大块。
“你他妈找死!”
键盘被生拽起来,盘根错节的电线被扯开,奔着程树的头就去了。
程树还咳嗽着,动作却不慢,举起胳膊扛了一下,伸脚对着猴子的下身就踢了上去。
也没太用力,知道踢坏了要赔钱,踢疼了可解气,他的确是有气的,对一切都气,一股火憋心里,快要憋疯了。
既然他找上门,正好泄泄火。
但也能做到心里有数,下脚还故意偏了几分。
是他先惹的!是他!
程树嘴里念念有词,听见耳朵边带着震动的呼叫,沉迷于游戏的同伙醒了过来,好几个人把他围在了中间。
没在怕。
真没怕,程树甚至笑了一下,非常不屑,手拎起一把塑料凳子颠了颠,勾了勾手指,来吧,都来。
第一个冲上来的人,程树没看清他的样子,因为是在背后下黑手,一脚踹在了程树的腰上,劲儿够足,程树往前踉跄了两步,头撞在了桌角,裂了个小口子,血汹涌的往外流。
他伸手胡乱抹了一把,笑意更重,他这人很怪,平时绷着脸倒觉得没什么,可一笑就很吓人。
他打人的时候从来不发出任何声音,就闷头对着那人的头举着凳子去砸,打歪了,砸在了肩膀上,凳子是塑料的,老化了,一点不禁砸,就这么一下,程树手里只剩下了一条凳子腿。
边缘破损的地方,冒着尖茬儿,刀一样,程树笑出了声:“还谁来。”
那些人没动。
程树又问了声:“还有人吗?”
“没人我可走了,过时不候。”
他拎着那条凳子腿,等了两分钟,开始往外走,听见同班那个不知道姓名的男生在劝:“你说你惹他干嘛?他不要命!还疼吗?……这也没法给你揉揉。”
劝到后来,自己先绷不住,乐了。
“疼不疼啊?都别去啊,就这么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不丢脸!他打人可不是一般的厉害!”
程树从兜里掏出了二十块放在了前台,特别有礼貌的:“姐,凳子钱。”
前台是个浓妆姑娘,见怪不怪的样子,笑着说:“三十。”
第29章 借我靠一会儿
程树有点晕,有点困,有点冷。
脸上的血凝固了,皱巴巴的难受,北风一吹,伤口又疼又痒,伸手摸了摸,搓了搓,血就又冒出来了。
挺小一个口子,倒很能往外流血。
程树想着,然后笑了。
他有点饿,饿的直抽抽,也可能是冻的,实在太冷了,但也不能去琴姨的小吃摊,谁知道张勇阴魂不散的,会不会也在那儿蹲人,他扭头去了烧烤店。
这个破地方,半夜里还能吃到热乎东西的只有这两处。
烧烤店里有炒面,十块钱,给一碗免费汤,算是价钱公道,他可以在那儿慢慢吃,慢慢的慢慢的吃,他们早上五点左右才关门,到时候去复读班,就能和住宿生一起上早自习。
早自习当然会用来睡觉。
他实在太困了。
这些天没洗澡没脱衣服,头发是在网吧的卫生间,冷水随便冲了冲,一点不舒服。
他做好了被烧烤店老板翻白眼的准备,打人倒也不会,老板看着凶,其实心里特怂,这儿的人他都认识,是个什么样他也都了解。
大不了被嫌弃两声,他告诉自己不还嘴,被赶出来就真麻烦了,凌晨是最冷的时候。
一步一步的往烧烤店走,哆哆嗦嗦的,也没觉得怎么样,虽然在外人看来有点凄惨,但他心里还挺自在。
他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也就不在意,嘴巴里轻轻的哼着一首歌,不知道什么名字,满大街的小店都在播放,偶尔传进了脑子里,就记住了。
没记住歌词,但记住了曲调。
以前学小提琴的时候,老师总夸他有乐感,记谱子快,节奏好,教起来很省心。
后来,不学了,老师很惋惜,说免费教他,程树摇摇头,免费一个月两个月还行,长久谁也受不了,老师也要靠着那份钱养家的。
他哼着歌,慢悠悠的走着,地上全是残雪,脚一会儿就失去了知觉,又木又痒。
脚步是突然停下来的,打了个滑,但也没摔倒,弯了下腰稳住了,烧烤店的门口,陆遥蹲在那儿,抽着一根烟,听见声响,看了过来。
没动,直直的看着程树,好像不认识一样,眯了眯眼睛,把烟头扔在地上,大步走了过来。
程树本能的想跑。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心虚的。
“你站那儿!”陆遥喊了一嗓子,“你再跑我就抽你!”
程树停住了脚步,紧闭的嘴唇不经意的咧了一条小缝儿,站住了,却没回头,手擦了擦脸。
陆遥的声音有点哑:“你给我转过来。”
程树没动,就算他自己没所谓不在乎,可到底还是知道这个样子没法见人的。
也不知道在羞怯个什么?莫名其妙的觉得丢人。
陆遥却没有继续咋呼,而是往前走,站在了他对面:“抬头。”
他伸出手,两根手指捏起了程树的下巴抬起来,又很快放下了,来回走了几步,好像在绕圈儿,手叉着腰,手指点了点程树,良久,他说:“跟我回家。”
“啊?”程树傻了眼。
“伤口不大,应该不用缝针,但得消毒啊,你不怕破伤风?要命的。”
陆遥轻轻的说着,好像从来没那么温柔,心里压了块石头一样,憋得慌,也闷,深呼吸都救不回来,他的手还叉在腰上,仰头看了看,叹了口气:“走吧,我家里有药。”
他站在距离程树一米远的地方,伸出了手。
路灯一点不明亮,光很柔和,打在他的手上,细细长长的指节,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