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也不反驳我的确亏欠清泉。”
实际上,天元很清楚,自己心中存在怨怼。
清泉族人拥有漫长的时光和崭新的世界, 每时每刻都是冒险和喜悦,而他的未来则如无法移动的树木一样在这片林子里静待枯萎, 唯有死亡与安静。
他怎么能不怨怼?
再如何不死, 他也只是个人类, 甚至更恐怖的是, 他是个强大的、用负面情绪作为战斗力量的咒术师。
无论是创办宗教操使信徒为自己搜寻不死的延续方法、残忍的将少年少女的生命剥夺,利用同化维护身体的完整, 还是以共享结界术的名义对全咒术界发起监控和检查, 他早就已经算不上正面的好人。
愧疚?早就从他的词典中删去了。
生命是一部词典,每一年都在上面删去一个词语,在时间的催动下,他删去了廉耻、道德、正义、公平, 她删去了喜怒哀乐, 删去了是非对错。
为了保留他最重要的词语,例如生命、咒术、结界, 他几乎把自己的词典删空, 紧接着他意识到,有些重要的东西似乎也开始消失了。
天元将自己看作一棵树。
他也觉得自己会变成一棵树,当词典删空,他就和一节木头没有区别。
他甚至在庆幸,庆幸自己的词典还有不可删除的结束语——【死亡】。
到了这种时候, 反而对清泉产生了些许同情。
因为他们的词典里从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他们的【死亡】是词典本身的腐朽,唯有等词典本身化为灰烬, 才能破破烂烂的走向消散。
就像他们的术式一样,天元的树木论只是自嘲,而清泉的死亡却是真如同术式一般,化作一阵风、一把火、一颗死树、一块石头,无声无息,融于天地。
“你有什么要问的,问吧。”
天元叹息着:
“地点?还是什么?”
清泉叶盯着他看了一会,眯起眼。
“除了地点,我还有事要向你验证。”
“你问就是了。”
“关于清泉族人的死亡规律。”
“……”
“当然,我的‘死亡’并不是真正的死亡,而是身体陷入停摆,只能静等恢复的僵持状态。在过去十几年,我历经了几十次死亡,死亡的次数太多,以至于我从未观察过这些死亡给我带来了什么,直到一年前…尸骨无存的那次彻底的身体毁灭。”
清泉叶声音缓慢:
“之后我似乎对世界有了一定感知,可存在的时间短暂且十分艰难,但我的确拥有了暂时回到某个或某一类世界的机会。”
“这一点你的祖先曾和我透露过,你的血脉特殊,每一次死亡都是一次强化与升级,死的次数越多,你成长的越快。”
天元说:
“既然是流浪于世界之中的存在,你们不可能真的完全被动流亡,实际上,我认为你们更像是世界中的一阵风,会随着世界的波澜吹向各处,虽然无法改变风的大体趋势,但可以在自己的可行范围内,做出一定的影响。”
“当你想要停留,风就会迟缓吹动;当你想要游走,风就会加快流速;你想吹到什么地方,风就会偏向什么方向;你的精神状态越破碎,风就会吹的越无序。风不存在死亡,只会酝酿更强大的风暴,汲取更强大的力量。”
“把这世界想成岛屿,将某种波动想成季风,你是风中的一部分,不仅仅只是在整体趋势下随波逐流,你也能左右操控风的方向。至于之前为什么做不到,只是你还没长大,在拥有漫长岁月的生物眼中,你的二十多岁,只是和婴儿月份差不多的零头。”
“那……”
“不可能。”
仿佛猜到了他会说什么似的,天元抢先说道:
“你只是风,在整个生态自然环境面前,你的努力是杯水车薪,流浪、飘荡、消散、重组、混乱、溃败于天地,这就是你的命运。”
“……这样啊……”
清泉叶垂下眼眸,手指收紧又放松,许久后,他终于叹了口气:
“增强的只有这个吗?”
“什么?”
“身为风,我也可以带走落叶,对吧?”
“……”
“席卷一些微不足道的尘埃与落叶,用强风将花粉撒向其他世界,这一切,也是风的能力之一,对吧?”
“……是。”
“谢了,我要知道的,就是这个。”
清泉叶拿出手机,看着时钟一寸寸跳动,眼眸逐渐晦暗:
“接下来,天元前辈,听我说。”
“我告诉你你需要做什么。”
——
几小时后。
五条悟站在帐前,掌心贴在某种未知的壁垒上。
一些咒术师进去了。
他们祓除了部分咒灵,紧接着,他们发现中心点被设置了另一个帐。
这个帐的条件是,所有人不得出入的代价,换取五条悟可以出入。
帐与帐环环相扣,竟然把所有人隔离在了中心点之外。
内部还有一些没有疏散的群众,咒术师上下十分焦急,试图打破帐,却发现完全不行。
“是天元的帐。”
五条悟说:
“这种精密的帐,只有他能做得出来。”
“天元大人?”家入硝子睁大眼睛。
围绕着他所在的位置,高专建立了临时医疗中心,用于治疗受伤的咒术师或普通人。
这里离战场距离不远不近,又有五条悟在场,的确是个合适的地方。
家入硝子想了想:“要联系人去问问天元大人吗?”
五条悟缓缓摇头。
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激烈的举动,在试探过无法破坏后,就只是站在这里。
“他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他说。
“……叶啊。”
“五条老师!”
因为前线战力重组,所以被调来医疗组救人的乙骨忧太远远喊着:“有人找你!”
“……?”
五条悟回头,见白色长发的女人站在不远处,红唇勾起笑容:
“好久不见,五条,硝子。”
“冥冥学姐!”家入硝子惊讶:“你在这附近吗?”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缺席?再说了,某人可为此付出了高价。”
乌鸦在空中盘旋,冥冥看向五条悟:
“要看看里面的情况吗?五条?”
“放心,那个帐,没有拒绝我术式的进入。”
“你男朋友还挺照顾你的嘛?记得付尾款哦?我可不想管一个十八岁的孩子要钱。”
五条悟呢喃:“……冥冥,突然发现,你还挺帅的。”
“多谢夸奖,跟我来,里面已经开战了。”
——
【悠仁,死亡不可避免。】
【叶,真的不能……】
【抱歉,我没有办法。】
【……】
【你可以怪罪我,是我没能找到保全所有人的计划,可能会死去的那些人都是因为……】
【不要这么说!救人是没有错的,杀人的才有错!你已经尽力了,不是吗?】
【……那么悠仁呢?如果悠仁不得不手染鲜血,为此产生阴影怎么办?你是我选定的,责任在我!】
【我不会的!杀人的不是我,我尽力了就问心无愧!叶,别难过,我们谁都没错!】
……当时,稍微这么骗了一下悠仁。
这孩子又温柔又好骗,他都有点不忍心了。
清泉叶检查着地上的残肢。
不是很多。
都那么被哄骗了,又付出了全力,不会再产生心理负担了吧?
……实在不行,就再骗一次。
下次用什么理由呢?
意外的,清泉叶的心情很轻松。
顺着血液的流向,向着血腥味最浓厚的地方走去,他剥开糖纸,压了压鼻尖的血腥味。
这么走了得有几分钟。
他在石堆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该说是熟悉呢,还是不熟悉呢,气势上要比悠仁帅一点,但悠仁那可贵的善良品质却全都丢弃了。
血液把地面染成猩红,那人捏着残肢咀嚼,不远处竟然还有人生火做饭。
两面宿傩回头看了他一眼。
目光很冷,但很快又仿佛见到熟人似的,有些不耐起来。
做饭的那个想要战斗,被他呵斥:
“别管。”
于是清泉叶得以走到他面前。
“认识我?”他问。
两面宿傩嗤笑一声:“清泉,最难吃的虫子,还会再生,恶心。”
“诶?吃过清泉吗?”
清泉叶有点惊讶:
“什么味道的?我倒是吃过我自己,没觉得有什么区别啊?”
两面宿傩不是很想理他。
不知道前辈们对他做了什么,总觉得这家伙不仅对他没兴趣,连食欲都下降了。
说起口味,清泉家人应该都是……自然的味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