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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古代爱情 > 棠棣 > 第108章
  他那一颗心瞬间就死的无声无息。
  逼仄的水道里,陈腐的气味熏得刚出生的小孩啼哭不已。他们只能耗在这水道里泡着,冻的腿骨发凉。
  不知煎熬了多久,原本昏暗的水道里忽然渗进来一丝亮光,朱璟宁立即挡在一众人面前。待瞧见眼前人模样时,他几乎要被脑中的热流冲昏过去:“谢三!!!”
  谢曜原本是要走水道去城东,却不想,两批人竟误打误撞地在此处相遇。他跪伏在地上,单手撑开沉重的水渠隔板,眼神却在这一众人中搜寻,呼吸越来越急促,直到瞧见一个身影时才肯安心下来。
  朱璟宁一众人从水道当中爬出,乱糟糟的城西拥挤着人,这些城民也不是傻子,他们也明白如今唯一能活命的地方就是荀雀门之后的皇宫内城。这样几乎不需要煽动的行径给谢曜带来了极大的麻烦,一面缠得他无法脱身、不能眼睁睁瞧着这些人被望楼之上的武侯射杀;另一面,他也不知道怎么给这些人一个求生的地方,就算是拦了,也是词穷乏力。
  朱璟宁气喘吁吁地瞧着那些疯了一般的人,道:“他们想死你还能拦着?这么个乱世道,能顾好自己的命就已经比登天还难,你是被李家子冲昏了脑袋。”谢曜听他这话只是无声地瞧了他一眼,朱璟宁被他那一眼瞧的心慌。
  眼瞧着内外夹击,他们再不能耽搁,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原本坚若顽石的荀雀门竟真的因为万人的冲撞而推开了一道缝隙。
  那道缝隙无疑意味着生的希望!
  他们也不做犹疑,一群人朝着同一方向而去。谢曜单臂护着霍弦思,几乎是用自己的身体当做一道城墙,硬是在这人海里将她推到里面。他的呼吸很乱,隔着衣料,满是汗渍和腥血的味道,偶尔触碰到的皮肤烫的像是烙铁。
  霍弦思紧紧攥着衣角,她就像只任人拆卸的木偶,人在这儿,魂灵却早就死了。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置身何处,可是却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
  就在快要挤到城门口的那一刻,有人疯了一样的推开前面的人,霍弦思被后面的人一撞,跌在地上,砸到额角。这样万人踩踏的险境,谢曜却不管不顾地蹲了下来,他仓惶地拉她起来,却又像是怕力气太大,弄坏了他的瓷器娃娃。
  眼睛那么红,像是要流泪一样。
  他说:“小思,别怕。”
  谢曜护着她,竟真的挤到了荀雀门边。无数的人疯了一样的要推开这扇门,谢曜抠住了缝隙,竟妄图生生地靠着两臂拉着沉重的大门。他的脊背绷直,一道道洇湿的汗渍像是泪痕。
  他的脸上、颈上、几乎是暴露在空气里的每一寸肌肤上都鼓起了青筋,整个人因为使足了力气而发出野兽悲鸣一样的喘气声。朱璟宁隔着遥远的人群,看见他这么不要命,竟一句话都说不出。
  终于,那道门被拉出了一道更大的缝隙,能容纳一个人进去了。
  谢曜没有回头,他没有力气了。因为力竭,声音像是渴睡一般:“小思。”霍弦思终于在那一刻回过了神,她浑身上下都在颤抖。谢曜垂着头,听不到她的应答,又加重了声音,“你听我的话。”
  “走啊,快走啊。”
  霍弦思耳边嗡鸣,曾几何时,好像有人也曾对她这么说过。
  他们都要她往前走,不要她回头。
  她忍住所有的眼泪顺着那道门的缝隙往里面爬去,几乎在一瞬间,门缝忽然被里面的人推紧了。谢曜却径直伸进了半只肩膀,骨骼错位的声音听的人头皮发麻,霍弦思愣愣地瞧着他,就这么和他在这一道缝隙之间错过。
  谢曜或许糊涂了一辈子,可是他瞧她的眼神,却像是在无数烈火中凝出的一阵飞雪,温柔到了骨子里。
  大门轰然关闭,谢曜被及时赶来的朱璟宁猛地拖了出来,等到霍弦思回头的时候,却再也瞧不见他。
  手抚上的,只有像血一样褐红的漆。
  第98章 染血
  金銮大殿像极了刑场, 所有的人都被阉割过情感,只剩下一副看不出残缺的肉身。
  李自越是恐惧, 萧悯就越平静,乍一瞧,他似乎没有为着这一刻多兴奋, 反而越来越厌恶李自这种愧疚的神情。
  每个人心中都在较量、都在测算, 唯有陈翛,唯有他一人置身事外的冷眼瞧着他们。这样悲情的时刻却不能撼动他一点儿怜悯之心,冷血的让人厌烦。
  萧悯看了一眼他所在的方向,颇为感兴趣地笑道:“陈相一早便猜到了么?”
  陈翛却不答反问:“你若是东朝,何必要反?”这话问的深意无穷, 既是质疑他的身份,又似乎是想要套出什么话。萧悯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就笑了, 他瞧着身边的刘成山, 道:“陈相这是在为李家子拖延时间哪, 还是说到了这个时候才好奇皇家的秘隐?”
  刘成山没有说话, 只是对他摇了摇头, 眼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陈翛是什么人?最善于攻心, 现在最该做的不是在这儿与他废话,而是要李自交出藏纳的印玺。可是萧悯却好像没有看懂的他的暗示, 刘成山狠狠皱眉,他知道自己劝不动他,只得转身朝着张愈寻求帮助。
  张愈站在那里, 身形已经有些佝偻,半白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太过老态。他下意识地去摩挲着右手指骨,他常在那儿拴着牵狗的绳子,如今已经养成了改不了的小动作。
  陈翛看着金座上的萧悯,道:“你的局设的这样完美,只可惜一处有了错漏。”
  萧悯看他,眼中有了些许兴趣:“还请玄衣指点。”
  “谢二郎。”陈翛深深看着他,沉声道:“你本不必杀他,依着你的手段,只要稍加安抚,他照样会为你做事。当初三生坊查出油料一举太过刻意,倒不像是谢琅露了马脚,更像是你冒险刻意至他于死地。若你不冒险,可能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这郦安之中动手的人是谁。你本可以做的更不动声色、更滴水不漏。”
  萧悯的笑凝固了一刻,他垂了眼。他本是个年轻俊秀的人物,又兼有文人气息,这么一垂首倒给人一种他很感伤的错觉。萧悯点头,“是,我本可以不用动他,但是怎么办呢?”他很苦恼地皱了眉,“他欠了我的债,我不该追回来吗?我就是想要杀他,从第一面,无时无刻不在这么想着。既然这么想,也就只好这么做了。”
  话一出口,是半分歉疚也无的。
  陈翛终于皱了眉,他道:“谢琅吞金自杀是在为你留后路。否则,你怎么能走的这么远?”谢琅便是再蠢笨,也不可能不懂给自己留条后路。便是下了大狱,也该有自己可翻盘的棋子。只是他放弃了。换句话说,萧悯的赢,扎根于谢琅的不想赢。
  “陈相这是在教我做人的道理吗?”萧悯却像是听到什么可笑之极的话,\"你的时间可不多了。”末了几个字像是威胁。
  陈翛缓缓走过去,朝着萧悯的方向,刘成山立即上前一步,很是护着萧悯的样子。陈翛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神色,他淡声道:“你是为先皇后而来。”
  那话不像是问句,更像是一种带着笃定的确信。
  萧悯挑眉,竟是击掌而笑:“真是多智近妖,陈相不如说说,你是怎么个猜度的?我也想知道我究竟是为着什么而来的。”
  陈翛却没有看他,他无声地瞧了张愈一眼,这个沉默的古怪老头究竟藏着一颗什么样的心呢?放眼这十多年,细细回想,在很多不该有他的地方都瞧见过他的身影。
  十二年前的荀雀门之乱,通向金銮殿的宫道上除了谢家人,还有这么一个牵着黑狗的张公;十一年前的许家婚宴上,张愈藏匿在人群里,默默瞧着他们这些人厮杀;一年前的大理寺纵火一案,火势烧的那样猛烈,却独独碰不到张公府一丝一毫,那些突然杀出来又退离的越人刀客,真的长了翅膀吗?还谁说他们早有可容身的地方?
  “我只是想不到,张公竟然对先皇后情深意重至此,竟甘愿十年如一日的蛰伏在朝堂里,就只为了带太子回朝。”
  李自因陈翛的话而猛然回神,久远的回忆混杂着难言的恐惧感瞬间占满了他的心,他只能指着张愈,目中尽是震惊:“你......”
  张愈终于抬眼,他瞧了一眼陈翛,眼里沉的像是一潭死水:“你以为靠你这些无意义的猜度就能污蔑先皇后吗?”
  陈翛点头,“是,确无实证。知情的人想必早就张公被灭了口,只是死人虽不会说话,畜生却可以。”他的眼神冷下来,“张公养的那条黑狗想必出自兖陵太庙,那些黑狗是先皇后早年豢养的,十分认主,可一见着张公却不认生,如此想来,这当中没有古怪吗?或许张公也早知道那些畜生会坏事,但是你一直都没有杀了它们,由此可见张公心仁长情。先皇后的小宠都带在身边养了这么久,更何况是他的孩子。”他瞧了一眼萧悯,“若萧少保当真是东朝太子,倒正好能对上我苦想不得的这一点。”
  那话带着一点讽刺的意味在里头,萧悯也没有再笑,说到先皇后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再没有笑,连皮相上的虚假笑容都吝啬给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