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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古代爱情 > 棠棣 > 第109章
  李自忽然想到当年太子五岁诞辰,诸官送礼,一直寡于交际的张愈竟破天荒地上门送了一份异常沉重的厚礼。当时李自也只是自诩家门鼎盛,就连这样的怪人都想要沾上几分光。如今回想,才发觉其中的不对劲。
  他是根本不知道先皇后与这张愈有什么故事的,在李自的印象里,先皇后虽对明宁帝无意,却也不是一个随意的女子。如今瞧着张愈,又看了一眼他视为己出的萧悯,前尘往事袭上心头,他竟也糊涂了,只怔怔道:“你和沉霜......”
  张愈却只是冷冷瞧了他一眼:“你不配说她的名字。”
  李自被他这话激怒了:“我是先皇后的嫡亲兄长!我不配说?你是先皇后什么人,你存的什么心,你是个什么样的身份?”
  张愈冷冷嗤笑一声,至此他也不再遮掩:“亲手送她进这样的死人坟墓,你竟还腆脸标榜着嫡亲兄长的名号?李自啊李自,你当真是无耻至极,拿自家的妹妹来博前程,这样吸干她的血。”他的声音越来越哑,“你又是个什么好身份了?”
  李自平生最对不住的也就这个小妹,被张愈这么一激,一时间心血翻涌,竟辩驳不得,眼瞧着就要晕厥过去。
  张愈却一字一字的咬重:“这世上,只有我会陪她。”他年岁已经不小了,可这样年暮的人说出这么执拗的话,才更叫人觉得毛骨悚然,“李家该死,不曾错冤你分毫。”
  在他们这般争辩时,假太子却匍匐着、像条狼狈的狗慢慢移到墙角,企图从这个困死的牢笼里挣脱出去。就在他要爬出殿门的时候,侍人忽然碎步行来,跪于金座上的萧悯脚下,呈报道:“圣人不好了。”
  萧悯闻言瞧了一眼窝在一处的假太子,忽然就起身,他的身形轻的像一阵风。他走到假太子面前,半蹲下来,温柔邀约:“太子要不要与我去看看圣人,想必他是很想见你的。”
  假太子双手并在一处,一个劲地往地上磕着头,磕破了皮,他泣不成声:“求你、求你不要杀我。”
  萧悯有点生气,他握住了他的手,“太子不要与我一同去吗?”
  假太子连连摇头,也不管看不看人。萧悯很是惋惜地站起来,似乎就要这么放过他了。立在暗处的武侯无声瞧了萧悯一眼,并没有从方才的惊愕中回过神,一时间也被这真假太子绕的神智不清。萧悯朝着那武侯伸出掌心,武侯一愣,旋即明白了,拔出插在腰带上的短匕首,递给他。
  萧悯没有力气,就连拔这样的匕首都会发出很刺耳的声响。假太子听见了利刃之声,腿侧一阵热流滚过,没了命地开始疯爬。萧悯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在他后面跟着,有点像是鼓励稚儿学步一般,很是耐心。
  人的恐惧总会比死亡来的激烈的多,假太子似乎知道自己逃不得了,他任命一般靠在墙角。萧悯就半跪在他身前,他说:“看着我。”
  假太子颤抖着睁开眼,一行眼泪滚下来。
  萧悯说:“你如此想要这个身份,却又做得这样不好。比我不如,可见你没什么用。”他是真心实意地感到遗憾和可惜,“我早可以要了你的命,可是我又太想看着你往下走。真太子教不会假太子,真是让人失望啊。”
  还未来得及给对方什么反应的机会,萧悯便执着匕首刺进了他的喉咙。他不会用刀,扎到骨头时滑了一下,喷了自己一脸的血。因为做的不好不完美,他复又拽着假太子的发间玉带,这次真的缓慢而迟钝地刺进了该刺中的位置。
  温柔地托着他的身体平放在地上,极快地抽身站起,带着点蔑视的俯视着。
  原来血是喷溅出来的,而不是四面八方的流出来的啊。
  陈翛紧拢在袖中的手指无声地攥紧了,他本不是个良善之人,可此刻瞧着萧悯这样病态的举动,竟也觉出了一股深深的恶寒之感。
  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已经病入膏肓,烂到了骨头里。
  明宁帝被刘成山辖制着,内宫里的人都不知道皇帝究竟病到了什么样的地步。自登仙楼回宫,他便被锁在了一隅之地,切断了和外朝所有的接触机会。哪怕是侍奉药物都没个体己人,有一回几乎快要被活活饿死。
  萧悯揭开山河图的帷幔,瞧见了面颊深深凹陷的皇帝。他长的这样一幅凶相,腾蛇纹太重,想来年轻时也不算多好看的人物。
  他们长的完全不像。
  萧悯坐在他的榻边,瞧着他枯槁的一双眼珠,只是很平静地笑了笑。笑容牵扯到肌肉,高挺鼻梁的血珠往下滴落,染了皇帝身上的龙袍。
  洇在天价的布料上,慢慢晕开来,毛刺似般不圆润的边角,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第99章 囚牢
  皇帝间或一轮地转着眼珠, 像是觉察到了身边坐着这么一个人。他想要出声,可是嘴唇焦渴起皮, 嗫喏了半晌也没能发出一个清晰的字。
  “圣人怎么会想着将印玺交呈给李家?”萧悯低头看他,“这可不大像您平素的作风,实在是过蠢了些。”
  明宁帝觉察到了萧悯的逆反之语, 他的喉咙像是破风口袋一般:“奸佞之贼!唯女子与小人......”后面的几个字因为中气不足而没能说出来。
  “圣人其实一直都不敢承认自己不如人吧。”萧悯却只是垂首望他, 目中尽是遏制不住的鄙夷,“你不如先皇后,甚至不如懂得隐忍不发的李自,更不要说一手养成却掣肘不得的玄衣相。”
  “看看,这样的多的人你都不如。你只会动用臣子们可怜见的一点忠心作为筹码, 所谋划的一切简直是可笑又可怜,就为了证明皇权铁腕......你怎么有资格坐在这个金座上呢?”
  从未有人敢如此胆大犯上,敢与他这么说话、敢这样违逆他的意思。这幅平静却蔑视的嘴脸忽然叫他想起了一个人的模样。此刻两张面孔重合起来, 皇帝瞳孔猛地皱缩:“萧悯......孝敏?”
  故去先皇后在世时的封号正是“孝敏”二字。那还是数年之前, 明宁帝新帝践祚, 亲自从内朝择选的诸多封号中选的。
  可是这样多年了, 久远到他早就忘记了先皇后叫个什么封号。此刻后知后觉地想起, 竟是再诛心不过。
  皇帝挣扎着想要起来, 他虽贪心权欲,却并不是痴傻之人, 此刻也反应过来了:“你究竟是谁?”
  他是想要去拽他的袖子的,有点像是恶鬼拖拽人下地狱的意思。
  “怎么?圣人是要忏悔辩解些什么吗?”萧悯漠然往后退了一步,他抬手擦了一下面颊上溅到的血珠:“说你其实和别的天家父亲不一样、说你明面上冷落我许多年其实是为着保护、说你其实是爱的隐忍而不求理解、说我这样大不逆其实是恨错了人?”
  皇帝被他这番话问的一怔, 眼前的人渐渐虚无起来。他忽然发觉自己这样震惊,竟也只是震惊,没有一点儿后悔、疼惜或是别的什么。
  他的血这样冷,冷到他自己摸着都嫌冰。
  皇帝嗤笑了一声,他瞧着萧悯所站的方向,一口浑浊的气体长吁出来:“你若真是东朝,此刻不要了朕的命,却在这儿与朕说这些话。呵呵,你呢,你又是为着什么?是想要瞧朕悔不当初、要朕为你和你的贱人母亲一哭吗?”他森森然冷笑起来,“妄想,妄想......”
  萧悯的神色终于一寸寸冷下来,他一直都是喜怒不露于表象的人,可是此时此刻,他却积聚着怒气,渐渐烧的眼中通红。
  不过是一只垂死的病猫罢了。
  萧悯忽然迈步上前,他直拽着皇帝的衣领将他从榻上拖拽下来。虽是气力不够,可对付一个病而残弱的老皇帝依旧是足够了。他简直是像拖拽着一块老而腐旧的臭肉,带着他在冰冷的地面上一直拽到熏着香料的饕餮金炉边。
  萧悯拽着皇帝的手,带着他的肌肤贴到滚烫的火炉上,烧的皇帝皮肉瞬时就发出了焦灼的气味。
  “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么,我的好父皇?”
  皇帝口中丝丝窜着冷气,他神智有些不清了:“是谁带你回来的,你没有那样大的本事。”他迟疑着猜度着,“是李自我早该猜到他有异心的,是李家的人......”
  萧悯却为着他句话阴恻恻地笑起来,笑到手上松了力道,甚至眼角泛起了泪花,“放眼这北齐,或许唯一肯忠你三分的也只有那个李家了。你利用李家,却至死都不肯全信,何其可笑,何其可悲啊。”
  “圣人怕是一辈子都想不到,当年荀雀门异鼠之乱拐走我的是谢家府兵吧。”他笑得够了,才说:“不是李自家的人,而是那个自诩清高的文臣谢家。”
  “我被那些低贱的下人奴隶塞进了半人高的铁盒子,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若不是趁着夜袭宰了看守的贱奴,恐怕我早就成了谢家威胁皇权的好把柄了。”
  “就这么受尽屈辱的一路流徙。我是齐国的东朝太子啊,我以为全天下都需要我,我竟一直傻傻地等着你们带我回家。”他就这么冷冷瞧着皇帝,“可是我连那个李家子都不如,你们情愿要他、情愿去找一个乞丐般的贱奴也不要我。若不是张愈来廊州捡了我,做了那么一具肖似太子的假尸,我怕早就成黄泉路上的无名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