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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古代爱情 > 棠棣 > 第123章
  元均满眼的戾气,他将灼伤了谢琅的烛台掷到殿外,砰的一声,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那样名贵的鹤灯,在他眼里也不值什么。
  元均有些生气,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奇怪,他向来是个喜欢生自己气的人,瞧着谢琅没什么反应,心里越发郁闷。于是指着殿外,说:“你出去。”
  谢琅像是忽然回过神来,他恭恭敬敬地敛袖,却觉得心上仿佛卸下了什么重石,竟难得的轻松。还不待他转身,元均忽然说了一句:“明日我也能出皇城,你会带我一起玩吗?”
  殿里少了最亮的一盏灯,谢琅也就看不清元均脸上的表情,那话既像是请求,又像是命令,无端烫在他心上,留下了深深一道疤。
  良久,谢琅道:“如此,殿下可于荀雀门西市等我。我若不来,殿下不要走。”他顿了顿,“否则,我会找不到殿下的。”
  回忆戛然而止,元均多了些莫名的期待,若是放在以前,他大约觉得这样是蠢而傻的。
  不过是走出东宫到外面偷玩一会儿罢了,真的有这么开心么?
  若是一个人,或许也就那么回事吧,但如果有人等着,总会不一样。
  他是生于皇家的人,这样的机会太少太少,如果错过,等他长大了,谢家的伴读就会离开他,再往后,便是君臣相待,答辩之间皆为政务要事。
  那该多令人难受。
  见到舅舅家的小堂弟时,元均颇感意外。他记得很小的时候两人曾见过面,李家堂弟是个很沉默的性子,虽与自己一般大,却难得的天真可爱,又软又糯。
  他忽然觉得这小堂弟有些可怜,可余光瞧见他手中的槐花糕,心中又多了点淡淡的失落,那是他从来都没有的。也就不免想着,若待他顺利长成,他一定要做个明君,不像自己的父亲那样苛待怀疑亲族,这个代他受过的小堂弟,也该赐他官爵。
  在比自己弱小的人面前,他多了些可笑又可怜的怜悯和仁善。
  因为急切地想要挣开这个牢笼,他在异鼠之乱时跳下马车时并未意识到事情已然出了偏差。
  元均瞧着缩在马车上的堂弟,想要跑开,可一瞧见那双圆眼,心里不知道怎么就多了些不舍。
  被人抛弃是一件很让人难过的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是东宫太子,他是最明白的。
  元均朝着他伸出了手,就在那小堂弟要握住他的手的时候,马车忽然动了,元均被受惊的马匹踢到了肋骨,整个人像个破布口袋似的甩到一边。他瞧着远去的车马和乱糟糟的街市,心中忽然一惊。
  怕是出了大乱子了。
  谢二郎呢?他还会来么?还是说,他已经来了,却因为没找到他一直在等着?
  元均挣扎着缩到墙角,斜地里有一个人拉住了他的胳膊,力道极大扯着他的骨头将他往外拖。他虽不受宠,却也从未受到过如此的苛待,当即便胡乱抓着对方的脸。那力气大约跟个小老鼠一般,对方一把将他双臂锁住,扬手便朝他面上扇了一巴掌,想叫他安分下来。
  那一耳光打的他整个人都懵了,趁着这松懈的瞬间,数人将他一把塞进一个破旧的小盒子里,跟折破烂似的塞了进去。
  元均最后看见的,是谢家的守卫,谢老太爷家的亲卫赶着来帮衬李家舅舅处理异鼠之乱。谢家老太爷一副菩萨面相,可眼中的冷光且朝着他这个方向看过来。
  而他最好的伴读,谢二郎,自始至终,都不曾出现过。
  他说,要自己在这儿等着。因为如果自己一走,他就会找不到自己。元均一直以为,如果找不到一个想见的人,会很难过的。
  一场初见便夹杂着算计的荒唐事落了幕,最后死死握在手里的,竟是初见时相赠的绿竹玉盒。
  他说过,君子长身立,不畏世间浊。
  臣此刻只为殿下而来……
  我会一直陪着殿下……
  “轰隆”一声,积压了多日的瓢泼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
  一阵闷声雷滚过,静立于宫门下的谢琅怔怔瞧着伸出朱墙的一株枝桠。荀雀门那儿出了大乱子,巡街的武侯都被调任走了,因而无人注意到这儿站了一个孩子,更何况他站了太久,久到几乎是刻在朱墙上。
  出了大殿的谢昶远远瞧见宫墙下的谢琅,心里思忖着着孩子怕是又在发痴。
  他这弟弟什么地方都好,是个乖的,只是心思向来压在心里,也就凭空多了许多无用的惆怅。
  老太爷去帮衬着宫门外的乱子,也没个人带他回去,谢昶向内侍要了两把纸伞,走下了宫阶。
  与小内宦混闹的谢曜瞧见大哥出来了,立即扑了上去:“大哥,圣人又夸你了是不是?那你是不是要给我们买东西吃,我想要寻香斋里的油酥鸭。阿翁不在,你就带我去买嘛。”
  旁边的内宦纷纷笑了,谢昶确实被圣人称赞了一番,他心中难免得意,也就纵了谢曜一回:“你只晓得吃独食么?也该叫阿琅一起。”
  谢曜蹦跶起来,他招手朝着远处的谢琅喊着:“二哥,大哥说要带我们一起去吃好吃的,你快来啊,我们一起去!”
  狂风卷起,一阵稀稀疏疏的小雨滚了下来,起先势小,后来疯魔了似的从天窟窿里倒了下来。十岁的谢琅默默转了身,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谢昶微微皱眉,他牵着谢曜朝他走过去,瞧了半天,他说:“秋日里多衰败,这树也长残了,你不必多忧思,回头自有人剪了它。”
  种在深宫内院的树枝,竟也想着往外长吗?那不合规矩,不合规矩的东西当然要剔除。
  谢琅点了点头,谢昶素来肃穆,此刻却温声道:“回家吗?”
  谢琅看了一眼雀跃的谢曜,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雨滴顺着他的鼻梁向下滑,他闷闷道:“兄长,我好难过。”
  他甚少说这样孩子气的话,在老太爷手下管束已久的谢琅头一回那样丧气。
  谢昶用衣袖擦了擦他面上的雨水,当他是因着时节多感伤,只道:“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只需想着玩些什么就好,旁的事不必多虑。”话已至此,谢昶多了些难得的温柔,“父兄们如此努力,为的倒底还是希望你们能过上顺心日子。你争气自是好的,若儿时不成事就等大了再多加纠正管教,这本没什么的,你也不必事事都要争个先。弟弟们若不好,大哥做这些又有何益处?”
  谢琅忽然鼻腔一酸,他心道:太迟了。
  太迟了。
  谢琅接过谢昶手中的伞,默默地沿着宫墙往前走,泥泞的雨水沾湿了他的鞋袜。谢昶则牵着谢曜的手共撑一把纸伞走在他身后。
  谢曜皱眉,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哥不开心吗?去吃好吃的都不开心吗?”
  谢昶刚要答话,却见自宫墙处缓缓走出一只小花狸,淋得狼狈,缩在角落里,也不知是哪家娘娘养的小东西。小小的谢琅撑着伞走到它面前蹲下了,他为那花狸撑着伞,浑然不顾自己半边肩膀都被打湿。
  一身白毛的小花狸哀嚎了一声,十分微弱的叫声在这瓢泼的大雨中很快就冲散了。
  谢昶瞧见谢琅抱起了脏兮兮的小东西,若他没记错,谢琅素来喜净喜洁,从不肯碰带毛的东西,更不要说是这样的活物。
  这样狼狈不堪的雨势中,谢琅的身影逐渐远去。谢昶握紧了谢曜的手,淡淡回道:“阿琅不是不开心,他只是长得太快了,快到他自己都负荷不了。”
  谢曜摇头道:“我不懂。”
  谢昶心中微沉,他低头看着谢曜,瞧着这个生于郦安长于郦安却被保护完好的孩子。
  “大哥情愿你永远也不要懂。”
  第110章 谢萧篇(四)
  定宁新岁的皇榜颁布时, 最先瞧见名录的是翰林院的一众学子。
  几个白袍小官争着草拟的章程,颈子伸的老长:“今岁的状元郎是个布衣啊, 这感情新鲜!”
  有人就笑他:“你指望着什么呢?难不成是盼着这新状元郎上位、挤了谢二郎不成?也就你存着这点子小肚鸡肠,记恨人家当年赶考半路截胡,让你平白从状元掉到了探花!”这话是翰林院打趣的老黄历, 每每翻出来讲, 总能挑起些新意。
  “我可没说这话啊!你别空口白牙坏我名声,个老貔貅!”
  翰林院是个闲散地儿,养着一群空有才学的书生郎。这儿满是浪漫的诗章,自有说不尽的雅趣。虽说是被皇帝冷落下来的场子,却因有早年的奇才谢二郎镇着, 倒多了别样的快活。
  有白袍小官捧着一篮子新鲜荔枝,方一进来便被抢了。
  “嚯,岭南的荔枝!这又是谁家送的?这样豪气!”
  那小官伸手从篮子里捞了几个, 一面剥了皮往嘴里送一面含糊不清地答话:“记不清了, 不是宋尚书家的就是白侍郎家的。”他汗淋淋地抹了一把脸, “你们是不晓得, 瞧着文弱娇气的姑娘家掐起来有多凶, 拉架的武侯可就没我这么好运了, 啧啧,那脸被挠的, 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