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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橡林街 > 第8章
  江舜脸上一僵,但很快缓和下来,甚至语气更加恳切,他甚至半蹲下来仰视着江既皑:“跟我回家吧,你阿姨听说你受伤了给你炖了猪脑汤。”
  江既皑俯视这个人模狗样的男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是这种人的血脉,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问问他妈,又不是瞎子,怎么能相信这种人啊?
  “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种话,你猜你亲生的老祖宗要是知道自己辛辛苦苦绵延后嗣,结果得了个你这样儿的,会不会气得诈尸?”江既皑说完之后还意犹未尽,补了个刀,“估计不会,诈尸也需要气运,有你这样的后代你祖宗羞得恐怕偷都没脸偷。”
  秋月白在不远处听得下巴都掉了,他心想这小子这么会不带脏字儿骂人刚才对着他怎么不使出来啊?
  秋月湖在不远处看得下巴都掉了,打死他他也不不敢相信江舜会这么卑躬屈膝的对人啊。
  秋月白这瓜吃得不安心,他明明答应江舜好好照顾他儿子的,结果现在把他儿子打进医院了,这就算是有理也没理啊。为了不然江舜看见自己,他一个劲儿的往秋月湖身后躲。
  江舜早就他妈的看见秋月湖和秋月白了。
  说实话,得知江既皑是被邻居打成脑震荡之后他第一反应就是弄死那个邻居,得知那个邻居就是秋月白之后他又有点后悔自己的草率,秋月白是个金贵的半吊子,怎么照顾好他儿子啊?
  但事已至此,既然是曲线救国,那就演戏演个全套吧,成不成的都无所谓,主要是给他儿子找个能咋呼的伴儿,否则没点人气儿了,别回头得个啥抑郁症精神病啥的,他可就真没儿子了。
  气氛太诡异,秋月湖没想到原来跟秋月白打的就是江舜那个还没认祖归宗的小儿子,寻思着大家都是认识的,自己还是过去缓和一下。正准备起身却被秋月白死死拉住:“你干嘛?”
  秋月湖眨眼:“我去打个招呼啊。”
  秋月白拼命摇头,死活不让去。开玩笑,他哥一去事情就败露了,那江舜答应的珍珠跟如意锁他还要不要了?
  秋月湖坐下来又一寻思,也是,人家父子俩的事情外人掺乎也不好,他要是说了就显得多管闲事了,于是就挡着秋月白老老实实吃瓜。
  江舜也是鬼迷心窍,明明知道江既皑是个什么性子的人,还多嘴继续说:“小皑,说话别这么难听,你也姓江不是?”
  江既皑歪了歪头,轻轻笑了一下:“我妈才姓江,我跟我妈姓的江,你的江又是从哪儿来的啊?”
  吓死人了,活像个吃生肉的小孩。
  闻言江舜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站起身,低头说:“我买点了东西,给你送到橡林街了,你记得吃。”
  江既皑没有看他,也不回应,只是闭上眼睛继续睡觉,明显是不想搭理他,见状江舜匆匆走了,没有带走一片云彩。
  秋月白心想,臭小子还挺拽,敢对江舜摆脸子。
  他们家世代都是开中药堂的,跟江舜是同行,认识很多年了,生意上也有往来。秋月白对江舜也没啥陌生感,江舜从小到大没少在他妈面前帮他。秋月白从小就觉得江舜是神人,他妈和他爸背地里都烦江舜,每次他一出现,他妈那张嘴就闭上了。
  他也是近来才听说原来江舜外面还有个儿子。知道的不多,只是模糊听来好像是江舜以前有个女朋友什么的,但是后来因为什么原因俩人没在一块儿,江舜就娶了现在的太太。
  不过秋月白不太喜欢江舜太太,一脸凶相,看起来就不是很好相处。
  至于江既皑,好像也挺可怜的,从小到大没有爸爸在身边,听说妈妈身体也不好。
  秋月白想,一个人怎么能没有爸爸呢?那岂不是……
  岂不是很委屈啊……
  他这才恍惚想起杜鹃告诉他,江既皑快要过生日了。
  原来他现在才十九岁。
  原来他刚成年。
  秋月白摩挲着手指,看着旁边离得不远的江既皑:他把脸全部扭在了另一边,从这个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因为用力而愈发明显的侧颈和短短的发茬。
  他分明该虚弱可怜,大家都知道他没有睡,可他却固执地坐在那里向别人展示他的坚韧,就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乞丐。
  秋月白突然有些不适,这种不适源于他现在非常想要去安慰江既皑。
  “哥,挂完水送我们回家吧。”他顿了顿,“回橡林街,我住在那儿。”
  秋月湖把秋月白和江既皑送回橡林街,看着秋月白吃了药,又唏嘘挑剔了他的房间之后就被秋月白赶走了。
  秋月白现在舒服多了,恶心倒是不恶心了,就是头还有点疼,站起来跟飘在云上头一样晕,但他一向身体好,仗着吃了药又从床上爬了起来。
  刚才在车上他和江既皑没说上话,那厮全程一直闭眼休息,看上去一副不好惹的拽样子,现在他虽然不好意思撇下面子主动去敲305的门,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江既皑惨白着脸挂水的样子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里,越转越快越转越快,转得他意乱情迷,啊不是,意乱心烦。
  在屋里踱步走了一圈,他悄咪咪打开房门,尽量保证开门声不会传到对面去,就像做贼一样,他有贼的恐慌,也感受到了紧随而至的兴奋。
  他走出一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对面的大门敞开。
  在秋月白的眼里只能看到微弱的光线,但是那点微光让他忍不住猜想江既皑现在正在干什么,他想,他或许在……
  他想不出来,他只知道他是学油画的,不知道在画画之余他还喜欢干什么。
  “啪嗒——”
  安静的走廊里突然发出这么一声,不大不小,清脆利落,秋月白转身看过去,是有人用了打火机。
  走廊灯光明黄,江既皑站在楼梯那边的尽头,慵懒得靠在窗边。
  他的背后是黑沉沉的夜空,手边是跳跃的火红,而他衣服上的黑,似乎是从窗外的天空中过渡进来的。
  他平静地看向这边,没有为秋月白作出丝毫表情,似乎秋月白的出现没有任何意义。
  下一秒,他旁若无人地将手指间洁白的烟靠近火源,低下头浅浅吸了一口,又扬起头缓缓吐出雾气。
  像品茶那样优雅。
  秋月白清晰地看见那簇火光狠狠跳了两下,就像被风吹了一下。没有风,却有比耳边风还要喧嚣的声音,他分明听到了什么巨大的声响。
  光线在他的视野里被削弱,听力却倍增。
  “什么声音?”他问。
  江既皑两手向后一撑坐在了窗台上,这次深深吸了一口,急促地吐出来。
  他的眼睛真好看,瞳孔又黑又亮,双眼皮山峦线条一样宽窄恰好。
  他的声音真好听,慵懒缱绻,水流回溯撞击鹅卵石一样清朗入耳。
  秋月白走过去,抬头看着他:“医生说不让抽烟。”
  他的睫毛凌乱,不短,很密,身边有清凉的花露水的味道,还有烟味的余韵。
  他从江既皑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轮廓,他看见江既皑似乎是想笑,却不知为何没有笑出来。
  “嗯。”
  敷衍至极。
  秋月白不甘心只是听他“嗯”一声,又说:“你坐在这里会掉下去的。”
  这次索性连敷衍都没有,江既皑或许觉得他们之间离得太近,所以偏过头抽了一口烟,这一次秋月白闻得很清楚,原来是橙子的味道。他借着呼吸偷了几口,稍微后退,留给彼此一个安全距离。
  他一向随心所欲,常常凭心做事,于是他说:“今天晚上的事情是我冲动了,对不起。”
  江既皑没有搭理他,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偶尔想起来就抽一口烟,那烟口就随着他的动作一明一灭。
  “我真是好心想请你吃个饭,没想到会点了相克的食材,我忘记了,对不起。”
  江既皑想,你又没有毒死我,道什么歉呢。但是他现在实在是没有心情说话,也没有替别人爸妈教育儿子的爱好。
  他一直低头沉默。
  快要与身后的黑融为一体。
  “是我先动手的,我一般不这样的,今天晚上是我发昏了,对不起。”
  他一连说了三个对不起,江既皑不想听,他现在实在是想一个人呆着,可看来不给点反应这个人是不会罢休的。
  他没有力气,顶不起脑袋里一万斤重的思想,用力也只能稍微抬起一点头,趁着力气掀起眼皮看对方,语气很轻,毫无感情:“乖宝贝,外面很吵,是橡林街的夜生活开始了。”
  他没有接受他的道歉,而是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他看起来很疲惫,眉头下沉,四周全是倦意,但秋月白有些失神——那双眼睛方才看的时候还波澜不惊,现在却有些发红,在那两枚黑瞳孔下的眼睑内侧。
  红成了一条天堑。
  喧闹声突然间又汹涌而至。
  秋月白这次分辨得一清二楚,那不是橡林街的夜生活,不是风声,不是海啸地震,不是轮船火车的汽笛声,不是水陆生物的嘶鸣,不是金玉宝石的敲击声,不是楼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