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向上仰望,一切都好像神圣得高不可攀,现在朝下俯视,才觉得微妙。
当时的神圣在于午后的阳光不那么强烈,恰到好处的柔和,且光朝上走,又走不到尽头;此刻的微妙在于到处都是耀眼的光芒,连空气中沉浮的灰尘颗粒都包裹住。
秋月白觉得,如果江既皑站在下面的话,他或许就不会有惊艳的感觉了——他更喜欢不那么强烈的光影。
他慢慢往下走,窗外的阳光随着他的移动时不时照射在皮肤上,热度不断在毛孔之间游弋,玻璃纸的色彩偶尔从衣服上跳进眼睛。
他又想,他身为一个摄影爱好者,当然擅长捕捉光线,光线是最好的滤镜,看来他喜欢的不是江既皑,而是江既皑正好出现在他喜欢的光线里。
说实话,他其实对于江既皑是有一些恐慌的,他不能完全自然的接受自己的性向转变,更不能接受对方还是他抱着目的要看顾的对象,现在这样看来,这也是人之常情。
当然是人之常情啊!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有人不喜欢钱,但绝对不可能有人不喜欢美。
他的脚步突然轻快起来,甚至隐隐有跳跃的苗头。
“吃饭啊杜鹃姐?”他语气带笑,来到服务台跟杜鹃打招呼。
此时杜鹃正在享用她的午餐,经典西红柿鸡蛋盖饭,她闻言抬头也冲秋月白笑,显得嘴角那抹西红柿汤汁更加鲜艳:“一起吃点儿?”
秋月白看了一眼她的不锈钢小饭盆:“你这一点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呢。”
杜鹃耸耸肩,用勺子盛了满满一勺放进嘴里,长卷发随着她的动作从肩膀上滑落到胸前,或许她吃饭没有擦口红的习惯,红唇边的番茄汁像是不小心涂出去了一样。
就像是天边不起眼却不可缺少的那抹小晚霞。亦或者是激吻过后被人温柔地晕开。
秋月白心里一动,趴在桌子上指了指她的花裙子:“这裙子看着眼熟,但好像不是我们这里的风格吧?”
杜鹃低头看了看,用手把刚才垂下来的长发一股脑又扔到后面去:“捷克买的。”
秋月白也去过捷克,为了站在克鲁姆洛夫城堡顶拍橘红房子,所以他有些兴奋地和杜鹃攀谈起来,聊了不知道多久,杜鹃碗里的饭没了,嘴上的口红没了,秋月白要吃午饭的记忆也没了。
他喜欢叽叽喳喳地说话,杜鹃也热情,两个人一拍即合,说到激动处他甚至上手去摸杜鹃的裙子和头发,甚至都没有听到从楼梯上传来的下楼声。
一直到江既皑走下最后一阶台阶,两个人才双双扭头看过去。
秋月白在看见是江既皑的一瞬间立刻放下手中杜鹃那柔软芳香的大波浪,并且欲盖弥彰地后退了一步。
我什么也没干——这是秋月白的想法。
小帅哥下楼了,可能是去吃饭吧,买菜也说不定——这是杜鹃的想法。
不要脸的狗东西——这是江既皑的想法。
三个人以一种诡异又默契的姿势相对静止,其实不关杜鹃什么事,她只是单纯地沉浸在帅哥的氛围感里。
“呃……出门啊?”秋月白干笑了两声,手指不自觉缠绕起衣角。
江既皑瞥见他紧张的小动作,嘴角压了压,似乎有些想笑,但最终没有笑出来,板着脸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可就在踏出门的一瞬间又转过头来对杜鹃表示善意:“姐,我去超市,有什么需要带的吗?”
杜鹃呆愣愣的,显然不知所措,面对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子竟然结巴起来:“啊?不、没有没有。”
江既皑点点头走了出去。
秋月白的目光落在他踏碎的那一片阳光上,看见他因足弓用力而凸显的后脚筋正在顺着那片阳光在微微晃动。
“江既皑。”他的喉头有些干涩发紧,声带振动出一点热度,为他接下来的话做了很好的铺垫,“带一瓶婴儿油。”
他只是临时起意。
江既皑站在门外,朝这边偏过头来:“不带。”
正中秋月白下怀,于是他快走两步也踩上门口那片聚合不久的阳光,来到江既皑身边。他笑着,面部轻微凹陷的骨骼里也光芒万丈:“那我也去。”
江既皑垂下眼睛,没有说话,快步离开他明媚的范围。
这个人真讨厌——江既皑想。
秋月白可不讨厌,他顶多是有一些厚脸皮罢了。他从斜后面瞥见了江既皑看似平淡的脸色上微微皱起的眉头,忍不住笑了出来:“喂,你骂我干什么?”
江既皑的眉头皱得更加深刻,为了去讨伐他而放慢了脚步:“你哪只耳朵听见我骂你了?”
秋月白快走一步,终于和他并肩:“我的心在你身上,它告诉我,它的邻居在骂我。”
这是彻头彻尾的胡话,江既皑决计不会去思考“它的邻居”指的是不是他的心,他只是沉吟了片刻,侧头拉近两个人之间距离,用不大不小的音量侮辱秋月白:“你的精神病种类还不少呢。”
他说完也不等秋月白,快步踏进超市。
秋月白受到了侮辱,有些生气,虽然后脚也跟进去了,但亦步亦趋地在后面拖沓,不跟江既皑说话了,也不靠近他。
货架上琳琅满目,各种包装上色彩浓郁,但秋月白的眼神始终落在江既皑身上。
他才十九岁。
秋月白都不敢想这个年纪有多美好——有多刺激。
而他时而因为低头而凸显出的后脖颈干脆利落,无时无刻不再强调这种刺激。
“江既皑,别买那个,我都没听过这个牌子。”他开口了,他不跟他置气了,不就是骂两句嘛,挺得住。
江既皑能忽略他肆无忌惮的打量,当然也能无视他指手画脚的越距。
秋月白刚才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这才看见他的塑料袋里都装了些什么:袋装的雪花膏、打折的药皂、两根火腿肠以及一大瓶看起来就廉价的不知名洗发水。
他这是干啥呢?为什么要用这些东西?
秋月白在震惊于江舜的儿子居然用这种洗漱用品的同时,也讶异于着小超市真是卧虎藏龙,连姥姥辈的东西也有。
他不用看也知道,那雪花膏和药皂绝对不是他姥姥用的上海产的。
“江既皑?这些用了不好吧?成分表你看了吗?”他说着就要上手去拿对方手上的塑料袋,结果被江既皑躲过了。
“管好你自己。”他是这样说的。
秋月白跟着他到了收银台,依旧是那个老板,笑眯眯的。
“帅哥,一共二十二块二,抹个零,二十二。”
雪花膏一袋四毛钱,他买了八袋,药皂三块钱,火腿肠一根一块钱,洗发水一大瓶六百三十毫升十四块钱。
江既皑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零钱放在桌子上,认真挑选几张挪出去,再把剩下的收了回去。
如果没看错的话,那剩下的纸币里面额最大的是五十。
秋月白突然想起江既皑说自己穷,他还以为是开玩笑,没想到是真的穷。
穷成这样,江舜不管管?不是说认祖归宗吗?
他不动声色,没有再提起落魄的少爷用廉价洗漱用品的事,江既皑这边当然也没有丝毫在意,他确实不怎么觉得被别人窥见自己的囊中羞涩是一件多尴尬的事情。
如果不是秋月白拎着一大袋子标志着大型连锁超市的“礼物”站在他家门口的话,他恐怕真的就不在意了。
“别让我说第四遍,带上你的东西滚蛋。”
算上这一遍,江既皑已经说了三次了,此刻他明显愠怒,口气都比平时生硬不少。
但秋月白依旧固执地扒拉着他的门框不松手,仿佛看不见对方阴沉得仿佛要大开杀戒的脸色。
他第三次说出那个蹩脚的理由:“买多了嘛,我自己用不完的。”
他丝毫意识不到这个借口有多么拙劣,他自认为就算江既皑心知肚明,也应当感念他的好心,有个成语是怎么说的来着?
雪中送炭。
万一将来江既皑继承家产了,就凭他今日的壮举,也能拉个人情不是?
他如此想,画蛇添足又加上一句:“别不好意思,你不用我扔外头别人也是用不是?”
瞧瞧,多会说话的小少爷啊。
江既皑只觉得一股子无名火窜上脑门子,但他偏偏越生气越冷静,只是语气越发冷淡,说出看来的话也丝毫不留余地:“既然你这么好心,那最好记一下我还需要什么。我看洗漱用品你买的差不多了,厨房里的油盐酱醋也来点吧。我还想换一套新床单,天越来越热了,得要缎面的,如果你有心的话给我买个空调也不是不行。另外我的颜料也快没有了,希望你也给点支持。”
“暂时就这么多,等有需要了再告诉你。”江既皑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不知道你是希望我直接提出来,还是通过什么隐晦的方式表达我的需求?”
秋月白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人不识好歹,人心不足蛇吞象,居然狮子大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