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既皑差点都要气笑,他从未见过如此蛮不讲理厚颜无耻的人,昨天晚上莫名其妙发疯把他打进了医院害得他晚班缺勤,今天早上又故意把他吵醒,现在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就好像所有的错都是他一个人造成的一样,真是,真是他妈的操蛋。
可是……
或许……
那家煎饼果子确实挺好吃的,江既皑想。
那么既然如此,他就说:“五分钟,我还没有洗漱。”
然后换来了一个秋月白式的迷人笑容,以及笑容削弱后轻轻的一句“等你”,混着外面街上的叫卖声和喧嚷,有些听不清。
秋月白曾经非常着迷莱昂纳德科恩的腔调,但因为自己的嗓音条件先天不足,达不到那样的效果,但是听得多了无意间从中琢磨出了一套方法,大概就是尾音虚化,或者最后一两个字用轻音或者气音,当然,需要配上他独一无二的笑容,无懈可击。
宋啸说那样听上去像是严监生突发恶疾。
秋月白当他是死男人不知道屁香臭,这一招对每一个女孩子都非常好使,自从用了这一招,他简直就是万花丛中自由翱翔的花蝴蝶。
如今他下意识地对眼前这个只认识了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江既皑使出这一招,并且丝毫不自知,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还有些得意——
他真的,还挺想试试他的。
他感到刺激,异常期待,他就像是一位穿梭在热带雨林里而完全不担心自己会丧命的勇士——他胸有成竹,自视为江既皑命运的上帝——他对自己的愚蠢毫不自知,将骄兵必败的道理忘得一干二净。
他正为一脚踏进雨林中最泥泞的沼泽而洋洋得意。
第八章只是想跟你一起吃饭(第二天)
卖煎饼果子的大姨是天津人,卖得一手好煎饼。绿豆面皮,现炸果篦,配上里面油香的酥,加以自家酿造的辣酱和当日新鲜带水的脆生生菜,口感丰富有层次,香味从齿间逐渐弥漫到鼻腔,特别是里面的酱料,辣到底甚至能品出明显的麻,大概是放了麻油之类的吧。
更不用说秋月白还顺道买了小米粥,暖胃又贴心,江既皑挑不出一丁点错来,他确实饿了,又确实喜欢喝粥。
“多少钱,我给你。”江既皑说得慢条斯理。
“不记得了。”秋月白低着头用勺子玩弄碗里的小米粒,但眼皮稍稍上抬,大部分视线隐秘又大胆地落在江既皑的手指上。
他的手指长又均匀,上窄下宽,连带着骨节突出的恰好,指尖泛出的红色沾染了指甲底部,显得并不那么纯情。秋月白突然想,这样的手,添上一枚细细的戒圈,会更加恰如其分。
真不知道谁有那样的好运,能将戒圈套上去。
“你早餐买了多少钱,除以二。”江既皑心里惊讶于他的这份粥没有放糖,也失望于他的煎饼果子没有辣酱。
门口的粥店他很清楚,一般都默认放糖,除非特意交代,由此推及,相比是对面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少爷心思还算是细腻,看出来昨天晚上吃完饭的时候他对甜食不感兴趣,也记得他俩现在都不能吃辣。
感观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于是他缓和了语气,加上了一点感情:“你要实在记不得了,正好我记得,煎饼果子是五块钱,粥是两块。”
他自认为自己的记忆力很好,决计不会记错,没成想秋月白似乎有些不开心,正好他视力也不错,能看见对方因为咬紧牙齿而猛然抽动的腮帮子。
于是他又在心里念叨,真是莫名其妙。
秋月白是有那么一点点点点不太开心的。他不是不记得早餐多少钱,只是几块钱还需要斤斤计较吗?吃嘴里就完了呗,又不是山珍海味,又不是素不相识,干嘛分那么清楚啊草,昨天晚上不也吃了?打一顿还打出毛病来了。
“真不记得了,闭嘴吧你。”他只好这样说。
江既皑真就闭嘴了,甚至连看他一眼都不再有,只是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每一口都认真仔细地吃饭。
对于秋月白来说,气氛似乎有些尴尬,他从离开没有这么安静地吃过饭,百无聊赖间,他开始观察对方。
他发现,江既皑吃饭的样子和别人有细微差别,甚至称得上是有些特别——他张口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明明咬合很快,却有慢得堪称优雅的咀嚼速度;煎饼的塑料袋一旦发出响声他就会短暂地停顿;勺子靠在碗边之前他会盯着即将连接的地方。
过于优雅了吧这也。
秋月白心想,他一定有个用餐习惯很好的,甚至堪称严苛的母亲。
“欸,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你妈妈不担心吗?”秋月白终究没忍住开口,事实上他属于没话找话。
江既皑有些怔愣,呆呆地抬起头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什么?”
他不是没有听清秋月白说什么。
秋月白的普通话标准又悦耳,咬字准确且清晰。
他只是好久没有听过别人对他说“妈妈”这个词了。
秋月白觉得新奇,他竟然在江既皑脸上看到了类似于孩童懵懂的呆傻模样,于是他忍不住勾起嘴角:“你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你妈妈知道吗?”
他耳闻过那位妈妈,很多次。
听说她很聪明,背医书很快,很小就陪老父亲坐诊;听说她烂漫天真,是街上最快乐的女孩子;听说她温柔坚韧,爬山采药从不叫苦,踩到了草药会偷偷跟它道歉;听说她可爱美丽,耳垂天生一对福痣,宛若耳饰;听说她礼貌又热情,大人小孩都喜欢她,所有人都喜欢她。
所以一开始,比起她的儿子,他对她更感兴趣——他实在是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女孩子,能成为自己父亲大大方方的梦中女神,还不让自己的母亲嫉恨。
但江既皑说——
“她知道,我来这里之前,去临北湖告诉她了。”
秋月白的笑容戛然而止。
临北湖是一座规模宏大的,景色优美的,灵气充沛的,墓园。
秋月白看着他。他完全看不出来这个人眼里有任何情绪,刚才的懵懂迷茫已经消失殆尽,此刻他冷静得一如既往,好像不是在谈论一场死亡。
他看上去,不止十九岁。
他的眼睛……可他的眼睛是广袤的湖泊,纵横都是阳光折射过去的波光。
倏尔,对视间,秋月白感到有些心悸,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昨夜的后遗症,毕竟他从来没有得过心脏病。
但若往后看就有事实证明,这确实是什么激烈反应残留的后遗症,但不是因为那天晚上,而是始于那天午后。
如果当时他能动动脑子,就会知道这或许是一个十九岁少年失去母亲后的绝佳演技,但是他一向没脑子又不够细心,所以他只是尴尬地道歉,然后低下头震惊于江既皑的母亲已经去世,而他再也见不到那位传说中的女性了的消息。
这一餐吃得非常糟心,白瞎了这么好的煎饼果子,秋月白觉得有些遗憾,眼看饭都要吃完了,他终于又开口了:“那个,中午,要不要一起吃点什么?”
生硬,奇怪,没道理。
江既皑扬了扬眉毛,一脸诧异:“你真是个神经病吧?”
秋月白心想你怎么又骂人呢,嘴上又是另外一副语气:“我不是神经病啊,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吃饭。”
坦荡,真诚,不要脸。
“我不想再跟你一起吃饭了,你是自己吃不下去吗。”江既皑似乎有些烦躁了,从口袋里抓出一把钱,也不仔细看就抽出来一张一百的放在桌子上。
秋月白撇了一眼那张人民币,坏心眼子咕噜咕噜转了好几圈,收了把钱拿起来放进了口袋里:“好吧。”
一百减去八,江既皑还要跟他一起吃九十二块钱的饭。
好耶!
江既皑应该非常不想再留在这个花花绿绿的房子里跟秋月白共处一室了。他根本没想着找钱的事情,三两下把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食物垃圾拎起来,迅速走到门口拉开门,再走出去之前声音地对秋月白道谢:“谢谢你请我吃早餐,很好吃,麻烦你了。”
秋月白完全忽略他话语里的疏离,笑眯眯地倚着餐桌摆手:“再见啦小宝贝!”
江既皑显然很不适应他的新昵称,甚至有些反感,反感到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直接关门走人,反观秋月白,一个人站在那里笑得双肩抽搐。
他真的觉得,招惹江既皑这件事情,让江既皑本身都变得可爱起来。
第九章穷鬼少爷(第二天)
上午猛地就过去了,秋月白无所事事再沙发里窝到十二点半,慢悠悠打开手机扒拉菜单,看来看去也没有特别想吃的,最后他决定还是去楼下转一圈,保不准这鬼地方有什么特色呢?
大裤衩子人字拖,他悠闲得跟度假一样。
走出家门,对面江既皑家房门紧闭,他想了想,两手空空没理由去找人家,还是等一会儿买了饭再说吧。于是他又朝前走了两步,走到了昨天来时江既皑抽烟的楼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