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死人了啊居然……”许苗呆呆的。
没有几个伤员,却有一人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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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苗凑着看那具已经疑似是尸体的白布担架,上面的出血量跟位置,也不像是出车祸而导致的伤亡。
他愣愣地看着那具尸体,看着远处那块染血的白布勾勒得并不清晰的身躯,有种突如其来的熟悉感。
尸体的形状、担架上因为颠簸,晃荡出来的一只惨白惨白的手。新鲜的血粘在皮肤上,他的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随着下一个台阶,哐当一下滚落在了地上。
许苗刚想看仔细一点,谭殊却打断他:“别看了,上车待着。”
许苗懵懵地回过头,摸了摸脑袋,喃喃道:“是,是……”
他有点记不清这是他碰到谭殊后,第几次摸脑袋了,但自从看到那具尸体后,他那种没有源头的心慌就疯狂侵占了他的心脏。
像怪物一样张开血盆大口,把他的内脏一股脑塞嘴里,嚼得咯吱咯吱响。
许苗又不能上手抓自己皮肉跟白骨包裹着的脏腑,就只能摸摸脑袋。
“那……”或许是因为害怕,又或者是为了逃避,许苗居然莫名其妙对这个刚刚威胁过自己的人产生了信任。
他升上了车窗,缩在座椅里小声说着,“那你快点儿回来,一定快点啊——”
谭殊居然回应了他,离开时还朝他轻微地抬了一下手,衣角被风吹起微扬。
许苗直觉那一瞬间,对方看他的眼神,除了冰冷,还带了些别的特殊的含义,但他实在是辨不出来。
……他扒着车窗,远远的,就看着谭殊跟警戒线外的人员低声交谈了片刻,便被放行了。
*
城市交通路段人挤着人,记者跟警察又开始在外围斗智斗勇,法医跟痕检在收拾事故残留。
谭殊翻过警戒线,捏着那块白布往上掀了一个只有他这个角度才能够看到的小角,一张年轻的alpha的脸就映入眼帘。
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只有那禁闭着的嘴唇周围挂着点血丝,很明显就是一副死相。
谭殊把布给盖了回去,眼底没有掀起波澜,掀起眼皮往不远处的车子里不轻不重地瞥了一眼——
*
一辆车身足有两米高的黑色吉普停在外围,驾驶室里迈下长腿,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英俊的年轻alpha。
虽然看着年纪不大,但气质唬人,一米八几的高个子冷着脸往那一站,比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要高出一截儿来,倒真有股上位人的气势。
……谭殊捏着手里的手机,大拇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开机键的小凸起,古井无波的黑瞳里倒映出那张刀削斧凿的半张侧脸。眉目冷峻,正翻看着几张身边人递来的现场照,时不时还会接几句话。
但他并不是个健谈的人,因此答话的次数也少之又少,近乎没有。
接下来的话,他应该就会往他这边走来。
因为尸体就在他的左侧。
果不其然,下一秒,钟栩那双冰霜般的瞳孔穿过人群,与他对视了个正着。
“……”钟栩很明显一愣,往这边走来的步伐快了一些。
“是你?”
“……”谭殊道,“好久不见。”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有朋友在研究异变的科研组工作,我恰好住附近,帮他跑个腿。”谭殊随口撒谎,“这孩子……”
“是嘛。”钟栩走了个神,余光注意到谭殊今天戴了一副很薄的眼镜,银色的细边框划过细长的眼尾,轻盈地架在了耳后。
而那时不时让人恍惚的光影,有时候或许会遮掩住不少不合时宜的伤痕。
但又出乎意料的精致。
钟栩听到谭殊最后说的“孩子”两个字上,抬起眼道:
“你认识?”
“不,弟弟的朋友而已。”
“结果呢?”
谭殊手指往尸体颈部凭空划了一圈,“他的致命伤有很明显的一圈被啃咬的痕迹,这种伤口普通人是做不出来的,只能是异种。”
钟栩声音冰冰冷冷的,但如果来一个熟悉他的人,估计就能听出他已经将语气尽量放得很和缓了。
“很专业。”
“谬赞。”谭殊客气道,“不过这个伤痕——”
……钟栩看向了他。
“怎么?”
“多明显啊。”谭殊说,“异种没有行动轨迹可言,说不定只是一时兴起,忽然发狂,这对你们来说,应该也是好事啊。”
钟栩下意识将余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恰好谭殊把尸体担架推了进去,迎面的风吹动了他的发丝,还有几根稀碎的额发落在了眼镜边缘,与浅淡的瞳孔相交,从钟栩这个角度,恰好能看清他每一根乌黑的睫毛。
钟栩听到后半句话已经有点不适了,眉头微蹙:
“好事?”
谭殊慢慢悠悠解释:“狗咬人杀狗,异种咬人杀异种,畜牲比人好处理,我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
“你很讨厌异种?”
岂料这话一出,谭殊的笑意浅浅的,虹膜周围的光影扩大了些,道:“也要分情况。”
“聪明的、不咬人的除外。”谭殊补充,“不咬人的小狗也除外。”
钟栩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问:“为什么?”
“两个问题,你指哪个?”
“第一个。”
“嗯……为什么讨厌异种,是吧。”谭殊若有所思,“这可怎么跟你说才好呢,你还不如问我第二个问题呢。”
第二个问题是什么?钟栩想,他为什么要在意一条狗咬不咬人。
“这样。”谭殊也只是调侃调侃,该回答还是回答,“不然我跟你讲个小故事吧。”
“在这儿?”
谭殊敲了敲担架,笑道:
“他应该不会介意的。”
第7章 乌鸦
“……”钟栩说,“你说。”
谭殊真就跟念故事似的:“从前有个异种。”
钟栩打断:“异种?”
“别插嘴。”谭殊无奈道,“你还听不听?”
钟栩只能说:“你继续。”
谭殊于是继续说:“这个异种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还残存了一部分人类意识。能模仿人类的生活轨迹,并且能够做到滴水不漏……就因为如此,杀戮变成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杀掉所有的亲朋好友,只花了三十秒。”
“三十秒”这个再微小不过的时间单位与“杀人”放在一起时,有种从里至外渗透出的寒意包裹住人的皮肤,让人不寒而栗。
钟栩曾经听说过在十来年前的时候,关于异能研究的某个实验室的小组发生过一件非常严重的医疗事故,严重程度已经到了缄口莫言的地步。
各大媒体跟报道如同石子落入湖面,激起的水花转瞬即逝,就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压下去了。
不过不知道因为什么,延伸到至今,曾经那段灰暗的医疗事故,现如今居然连袖角都抓不到了。
那么谭殊究竟为什么会提起这个呢?
钟栩试探着问:“所以你讨厌异种?”
“也不全是。”相反,谭殊否认道,“而且你可能把‘喜’与‘厌’的界限划分得太开了。”
“每个人的对待喜好的方式不尽相同,就像有些人喜欢猪,饲养是喜欢,吃还是喜欢;喜欢花呢,永恒的美跟转瞬即逝的美之间,只是‘摘下’跟‘不摘下’的区别,所以大多数时候只是形式不同,方法方式不同,感受不同罢了,并无太过的喜好之分。”
钟栩对这番悖论有点无话可说,顺着他的话问:“然后呢,你的故事。”
“没有后来啦。”谭殊说,“他死了。”
“怎么死的?”
谭殊说:“你猜猜看?”
钟栩立在原地,也没有去质疑这则午夜档鬼故事的真假,看上去也没有猜哑谜的习惯,只是淡淡地说:“你的爱好也挺特殊的。”
谭殊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有些古怪,像卡带的旧相片,等灰白的画面扭曲后,再睁眼,他又是那副温和柔顺的样子。
钟栩有时候看不懂这个人,对方身上似乎总有一种忽远忽近,若即若离的距离感。他也总会在自己意想不到的时间点上出现在一个更难以预料的场景里。
“这是你,还是你的朋友?”
谭殊:“什么?”
“你的鬼故事主人公。”钟栩微微垂眼,看着他,“是谁?”
“这对于你重要吗?”
“不重要。”钟栩说,“只是相比较而言,这个问题会比前者,让我更好奇。”
“……抱歉,我没想到你会对这个故事这么感兴趣。”谭殊朝他眨眨眼,“其实是虚构的,没有什么主人公。”
他说完这句话,没有跟钟栩打招呼,反而跟警戒线外的警察挥了挥手。
“——站住。”
钟栩这一声立竿见影,谭殊停住了脚步。
alpha抬起手,指向那台黑色的三系,说:“那个人,是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