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黑车里的副驾驶位,年轻的学生正用羽绒服的帽扣在脑袋上,扒在车窗边缘露出半个脑袋,一副想看又不想看的样子。
“……”谭殊回过头,薄薄的眼皮下的瞳孔黑白分明,他盯着人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仿佛有种能摄取光芒的深渊藏在眼底,连同着更深更厚的秘密一起,被埋在眼底。
他说: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谭殊走了。
钟栩有一瞬间的怔愣,喃喃道:“很快就知道了?”
旁边正准备递痕检物品的同事恰好路过,闻言随口说:“嗐,说不定是不想妨碍公务,随口说的,钟哥你也别太当真……”
“……”
钟栩没回答,他盯着谭殊的背影,忽然有种奇异的错觉涌上心头。
就好像,这个背影他在哪里见过似的。
钟栩抛开脑海里这点乱七八糟的猜想,转头问:“死者身份确认了吗?”
“确认了。”旁边的beta接话,“死者叫周毅,还是个高三学生,家里是干矿场运输的,不过父母都在国外。刚刚嘉嘉还跟他老师还有同学打了电话,你可以问问……嘉嘉!钟哥找你!”
不远处的一个带着圆框眼镜的蘑菇头小女beta闻言翘着脑袋,大声回应了一下:“等一下!”
说完就继续蹲下忙活她手底的活了。
两人没等多久,源嘉嘉扶着黑框眼睛,提溜着一大堆七七八八的文件夹匆匆忙忙地过来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那人说:“你不是跟死者的老师通过电话吗,那边怎么说?”
源嘉嘉说:“哦!我正好要说这个呢,最近大雪封路,天气也不好,学校怕学生上学路上出事儿,就停了一周的课。但这个人啊,有点奇怪,三天两头就往学校里跑,还瞒着家里的人,半夜摸着东西就走了。”
“那学校就不阻止?”
“哎哟,怎么阻止啊?”源嘉嘉一拍大腿,“你跟小栩,你俩这种好学生不懂,那监控死角,什么废旧围栏啥的,把腰一弯,屁股一撅就钻过去了。十八九岁的alpha身强体壮的,轮班的保安大爷就算是抓到了,也追不上。黑灯瞎火的,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别说查人了。”
那人彻底对这所学校的佛系整服气了。
“他为什么去学校?”钟栩莫名就想起了刚刚谭殊说的话,联想起车里的那个人后,问道,“是不是学校里有什么人等着他?”
源嘉嘉一拍手,指了指他,一副“我艹你真是神机妙算”的表情,说,“绝了,你跟那老师猜的一模一样。”
“他们有个班主任,昨天查走廊监控,发现有个人影在教室里一闪而过。就这么一查,发现有个跟周毅差不多大的孩子在里头睡觉呢。”
“睡觉?”带着鸭舌帽的beta纳闷道,“大晚上的,天气这么冷,在教室里睡?不冻屁股?”
“可不是,听那老师说,昨天打了一天的电话,今天他哥把他接走了。”源嘉嘉说,“好像叫……许苗?反正俩人关系不错。”
鸭舌帽咂舌:“所以周毅是想给这个叫许苗的,送东西吃,所以才大半夜跑出去?”
“八九不离十。”
“不是,问题又来了,那他作案动机是什么?”
“我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至于回回跑外勤都垫底么……小钟哥你干啥呢?”
钟栩再次掀开了周毅的白布,从他凹陷的铁青的眼周,到毫无血色的唇角跟肤色、脖颈处堪称撕裂状的恐怖伤痕,最后落在了周毅死死攥住的右手掌心里。
钟栩带着手套,拨开了对方的拳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块被攥得不成样子的三明治面包,用花色油纸折成三角形包着,又封了层保鲜膜。
随着钟栩的动作,那块三明治从周毅的手里掉在了地上,又滚了几圈才停在了众人的眼皮子底下。
……在场的人有一瞬间的沉默。
“源嘉嘉,你跑外勤垫底真不是盖的。”鸭舌帽喃喃道,“这么大一块儿证物藏他手里,你没看见?”
源嘉嘉少见的没有进行反驳,而是用带好手套的那只手,捏起了那块不成型的三明治。
“我现在觉得,许苗的嫌疑程度又下降了。”
“看来你痕检成绩也要垫底了。”钟栩忽然开口,“拿上东西,先查个人。”
“查谁?许苗?”
“不。”钟栩冷冷道,“谭殊。”
……
……
车里的许苗半弓着腰,双手扒着后座椅,半张脸都陷入阴影里,看着有点像是进入警戒状态的小动物,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惊醒他。
所以当谭殊拧开车门的声音传来时,他的背脊就跟被电打了一样,“蹭”一下就直起了身!
“……”谭殊半皱着眉看着他,许苗觉得自己在他眼里看到了嫌弃。
“怎,怎么样?”
谭殊系着安全带:“什么怎么样?”
“车祸。”许苗咽了咽口水,“什么情况?”
“车祸啊。”谭殊想了想,说,“看着像逆行。”
许苗:“逆行?”
谭殊动作一停,看着他:“怎么?”
“……没什么,没什么。”许苗连连摆手,小声说,“我就是觉得看着不太像。”
“你觉得像什么?”
许苗一噎,在谭殊直视的目光下,嘟嘟囔囔地说:“我就是觉得又不是高速,怎么可能撞成这样。说不定是仇家结仇,或者是什么情杀案呢。”
“好想法。”谭殊笑了,靠在座椅里不说话了。
从许苗这个角度来看,恰好能顺着谭殊的视线看到他正在看的东西。
——那是一只乌鸦。
漆黑光亮的羽毛像披了一层华丽低调的外衣,仿佛能感知到视线般地朝着他们展翅挥了挥。
怀揣着害怕跟好奇两种截然不同、水火不容的心情,许苗战战兢兢地想找个话题:“那个……”
谭殊没看他,只偏了偏头:“嗯?”
“你知道乌鸦的传说吗?”
谭殊有点疑惑:“乌鸦?”
“一只传闻中能预测灾厄的鸟。”许苗说,“之前听说,只要在灾难发生前见到它,及时止损,就有可能避开既定的厄运。”
“……”谭殊颔首,给出评价,“很有意思啊。”
“哐当……!”
谭殊视线微转,是副驾驶位那边的一瓶矿泉水被许苗碰倒了。
不过因为没有开封,所以瓶子里只剩下一半的水也只是在容器里剧烈晃荡了一下,很快,就被许苗捡了起来,不太稳的被斜放在了一旁。
第8章 周毅
——从唇角,鼻尖,甚至每一寸肌肤,都可以装作完美无缺,无可指摘。但有些事有些人有些感觉,那种日积月累下渗人的寒意,就算被挤压到底,筑起无数座铜墙铁皮层层加码,也是掩盖不住的。
他就是这种人,谭殊,就是这样的人。
“不好意思……”刚刚的水瓶好像忽然间打破了某种摇摇欲坠的平衡。
谭殊悠闲的往后倾倒,手指只留个指节搭在方向盘的环扣里,来回磨着内侧。
许苗说:“我不是故意的。”
“一瓶水而已。”谭殊温和地说,“吓到了吗?”
“没……”许苗呆呆地说,“没有……”
“那就好。”谭殊笑着抿了一下唇。
恰好这个时候,一只黑色的乌鸦落在了路灯上,毛色特别显眼,一双圆滚滚的眼珠子滴流滴流地看着许苗。
结合一下他自己讲的那些典故,许苗莫名就感觉有股寒意窜上了脑门,渗得他止不住地摸了摸双臂。
“叩叩。”
车窗陡然被敲响,一下惊回了许苗的神智。
许苗跟谭殊都看了过去。
外面的光线很刺眼,骤然被这么一挡,根本看不清外面的是谁。
车窗被降下来后,车外的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脸。
“下车。”
气质冷冽的年轻alpha单手按住了车门,微微弯下腰,大片的阴影遮住了他们的视线,简短地说。
虽然没说是谁,但许苗莫名其妙就有了点自知之明,被这么一使唤,真就下意识下了车。
“……”许苗扯着书包,“谭殊呢?他不下吗?”
钟栩没有多说话,从口袋里摸出本证件来抖在他面前,许苗都没看清楚呢,他就收回去了。
“谭殊——”钟栩看着的人是谭殊,但话是对许苗说的,“不用。”
“为,为什么不用?”许苗有点慌了,“那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你想干什么?”
回答他的,只有钟栩冰冷的背影。
“小苗。”谭殊半只手臂探出车窗,侧着头枕着看他,也不生气,也没要拦的意思,“你今天要睡拘留所的话,我就不留你了。”
他反抗是没什么用的,谭殊不讲理,对方更不讲理,他甚至懒得跟许苗多废话一句,比谭殊脾气还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