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开始了。"廊下的小丫鬟金钏儿悄声对玉钏儿道,"这都第几日了?老太君和太太斗法,苦的可是咱们这些下人。"
玉钏儿撇撇嘴:"你小声些!听说连宁国公府那边都知道了,昨儿映雪姐姐还派人来打听呢。"
确实,荣国公府的热闹早已传到了隔壁宁国公府。此刻,襄宁大长公主正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贵妃榻上,一边吃着水晶葡萄,一边听丫鬟映雪绘声绘色地描述荣国公府的闹剧。
"今儿个又怎么了?"襄宁大长公主懒洋洋地问,手指轻轻敲击着榻边的金丝楠木小几。
映雪忍着笑:"回公主,史家姑娘得了对羊脂玉镯,薛姑娘转头就戴了支金镶玉的凤钗,听说是政二太太从私库里取的。荣府老太君气得午膳都没用,现正叫厨房重新做呢。"
"呵!"襄宁大长公主嗤笑一声,"荣国公府这些年的架子,全靠祖上余荫撑着。如今内里斗得乌眼鸡似的,外头看着还装什么钟鸣鼎食之家。"她捻起一颗葡萄,"继续盯着,有什么新鲜事及时报与本宫。"
荣国公府的内斗如火如荼,谁也没注意到朝堂上的风云变幻。
雍景元年三月初一,春寒料峭。
泰安殿上,改元雍景后的第一次大朝会正在进行。文武百官分列两侧,肃穆而立。殿内龙涎香与檀香交织,却掩不住那股隐隐的紧张气息。
雍景帝端坐龙椅,冕旒下的目光如炬,扫过满朝文武。他鬓角已见几丝银白,那是先帝驾崩后这半年殚精竭虑的痕迹。
"诸位爱卿。"雍景帝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今日是雍景元年的第一次大朝会,朕有几件事要与众卿商议。"
吏部尚书卢敏之微微抬头,花白胡须下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作为三朝元老,他自觉早已摸透了新皇帝的脾性。
"第一件,"雍景帝的声音忽然提高,"户部账册显示,自先帝朝至今,各部衙门及勋贵之家共借国库银六百七十二万两有余,至今未还。"
殿内顿时一片死寂。卢敏之的笑容僵在脸上,手中的象牙笏板差点滑落。
"朕决定,"皇帝一字一顿道,"自今日起,户部开始追缴欠款。三月内还清者,免息;半年内还清者,息减半;逾期不还者——"他顿了顿,"革职查办。"
"陛下!"卢敏之再也按捺不住,出列跪地,"此事万万不可啊!先帝在时,这些借款皆有缘由,或是赈灾,或是军需,或是..."
"或是中饱私囊?"雍景帝冷冷打断,"卢爱卿,朕查过账册,你卢家就借了八万两,说是修缮祖宅,可你家乡去年才报过旱灾,百姓流离失所,你的祖宅倒是修得富丽堂皇啊?"
卢敏之面如土色,额头抵地不敢再言。
宁国公贾攸站在武官行列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带。此刻他眉头微蹙,心中暗忖:陛下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朝堂上已乱作一团。文官们交头接耳,武将们面面相觑。有人高喊"陛下圣明",更多人则是面露难色,窃窃私语着"这如何使得"。
"肃静!"。
雍景帝站起身,冕旒上的玉珠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朕意已决。退朝。"
贾攸随着人流退出大殿,春麟的朝服上,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乌云正在聚集,怕是要下雨了。
宁国公府的轿子早已候在宫门外。贾攸上了轿,沉声道:"回府,直接去静康院。"
轿夫们脚步匆匆,穿过京城繁华的街市。贾攸掀开轿帘一角,看见街边茶楼*里已有官员聚集,想必是在议论今早朝会之事。他放下帘子,闭目养神,心中却思绪万千。
静康院是宁国公府最幽静的院落,院中古树参天,奇花异草间点缀着几方太湖石,颇有江南园林的雅致。
贾攸穿过月洞门,远远看见母亲正在亭中煮茶。,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通身无半点奢华,的威仪。
。
襄宁大长公主抬眼,手中茶壶稳稳地注满青瓷杯。"这时候来,朝中有事?"
贾攸在石凳上坐下,接过母亲递来的茶,将朝会上雍景帝要追缴欠款的事一一道来。
"皇上命户部清点各府历年所借库银,限期归还。儿子正为此事忧心,咱们府上..."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父亲在世时,曾以修府邸和置办田产为由,随大流向户部借了十万两。"
襄宁大长公主眼中精光一闪,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咱们府上这些年经营有方,库中存银不少。你立刻去寻嘉悦,让她提十万两现银出来,你亲自带着去户部还款。"
贾攸一怔:"母亲,这...是否太急了?其他府邸都还在观望..."
"正是要赶在他们前面!"襄宁大长公主放下茶盏,声音虽轻却斩钉截铁,"你父亲在世时,为你继承爵位留下遗泽,使得你不降等袭爵,你也该为瑾儿袭爵考虑了,如今正是机会。陛下登基不过半年,急需立威。咱们第一个响应,必得圣心。"
贾攸恍然大悟,起身深施一礼:"儿子明白了,这就去办。"
离开静康院,贾攸直奔宁安堂。妻子嘉悦郡主正在核对这个月的账目,见他匆匆进来,放下手中账册笑道:"国公爷今日下朝倒早。"
贾攸挥退左右,将母亲的意思说了。嘉悦郡主出身皇室宗亲,自幼耳濡目染政治权谋,闻言立刻领会其中深意:"母亲高见。我这就去开库房,备齐银两。"她略一沉吟,"既要大张旗鼓,不如用咱们府上那辆鎏金顶的马车运银,再派二十名小厮护卫,从正阳大街绕一圈再去户部。"
贾攸抚掌笑道:"夫人想得周到!就这么办。"
次日一早,宁国公府门前热闹非凡。十口朱漆大箱被抬上鎏金顶的马车,每口箱子上都贴着宁府封条,由二十名身着绛色号衣的小厮护卫。贾攸身着国公朝服,骑着高头大马在前引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府门。
"这是做什么去?"路过的百姓纷纷驻足观望。
"听说是宁国公去户部还银子呢!"有消息灵通者低声道,"朝廷追缴欠款,宁国公府第一个响应。"
"啧啧,不愧是皇亲国戚,就是识大体。"
队伍特意绕行正阳大街,引得无数人围观。消息如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京城各府。等贾攸到达户部衙门时,门前已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官员和百姓。
户部尚书李卫闻报亲自迎出,见宁国公如此阵仗,心中已明白七八分,脸上堆满笑容:"国公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贾攸下马拱手:"李大人客气了。本公奉母亲之命,特来归还先父所借库银十万两。"他一挥手,小厮们将十口大箱抬入大堂,"请李大人派人清点。"
李卫心中暗赞宁府高明,面上却不显,只连连点头:"国公爷忠君爱国,实乃百官楷模!"当即命户部官员开箱验银。
银两清点完毕,李卫亲自将盖有户部大印的借条归还贾攸,又命书办写了收据。两人寒暄几句,贾攸便告辞离去。李卫直送到衙门外,看着宁国公的队伍远去,转身对左右叹道:"宁国公府此举,真乃雪中送炭啊!"
果然不出襄宁大长公主所料,宁国公府大张旗鼓还款的消息,当天就传到了雍景帝耳中。
紫宸殿内,雍景帝放下奏折,眼中闪过惊喜:"宁国公当真还了十万两?"
贴身太监苏礼躬身道:"千真万确。宁国公今早带着十箱银子,绕了半个京城去的户部,满城百姓都看见了。"
雍景帝站起身,在御案前踱了几步,忽然笑道:"好!好一个宁国公府!"他转身对苏礼道,"传旨:宁国公贾攸忠君体国,实乃朝廷栋梁,赐云锦十匹,御用首饰一套,珐琅彩瓷瓶一对。另,宁国公府爵位,三代始降!"
苏礼心头一震。爵位三代始降,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寻常公侯爵位都是代代递减,如今宁国公府得了这道旨意,等于保了三代富贵。他不敢怠慢,连忙去安排宣旨事宜。
翌日,宫中赏赐送到宁国公府,引得全府上下跪迎。宣旨太监高声诵读圣旨,当读到"爵位三代始降"时,贾攸与嘉悦郡主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喜。
襄宁大长公主虽未出面接旨,却在景康院内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轻声对身边的映雪道:"这一局,咱们赢了。"
圣旨一出,朝野震动。那些原本观望的勋贵们再也坐不住了。北静郡王府、宣平侯府、安平侯府...一家接一家地派人去户部还款。短短半月,户部收回的库银竟达三百万两之巨。
这一日朝会上,雍景帝特意让贾攸站到前列,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褒奖道:"宁国公率先垂范,实乃朕之肱骨。望诸位爱卿以宁国公为榜样,同心协力,共襄盛举。"
退朝后,几位原本与宁府交情平平的公侯纷纷上前与贾攸攀谈,言语间尽是恭维。贾攸心中得意,却谨记母亲教诲,只谦逊应对,不露骄色。
回府后,贾攸将朝中情形告知母亲。襄宁大长长公主听完,意味深长地道:"攸儿,记住今日荣耀从何而来。政治之道,贵在审时度势。咱们府上今后更要谨言慎行,不可辜负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