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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后来,隋银不再哭、也不再反驳,他只是用平静又漠然的态度对所有人,再客气地说上一句:“谢谢,我会的。”
  其中一个已然临近退休年纪的警/察大抵是不忍心,收养了他。
  被无处不在的、各式各样担忧又关怀的目光“监控”着,隋银无法寻死。
  他只是沉默着将他哥下葬,沉默着领了抚恤金,又沉默着接受了警/方安排的各种心理治疗。
  最开始,隋银每夜都做梦。
  或是梦见他们儿时冻得浑身发抖,冻疮长满了耳朵和手、又红又痒,两个小孩儿就紧紧地抱在一起,连呼吸都是微弱的。
  他们那时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活过那个寒冷刺骨的冬天。
  又或是梦见他们搬到这个地方后最幸福的那两年平凡时光,上学、做饭、赚钱……
  当然,这些梦到后来都会变成晏闻予十八岁……姑且算十八吧,都会变成那样一张充斥着少年风采的、意气风发的脸。
  少年在梦中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跟前,冷冰冰地问他:“你不是我唯一的家人吗,为什么不下来陪我?”
  隋银没来得及回答,梦就醒了。
  一摸,满脸冰凉又湿润。
  “哥,你请的替身演员演技真差!”
  他突然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又将手背搭上了眼皮,唇角无可抑制地向下,“……哥,入梦你都不肯亲自来让我看看……”
  压抑的哽咽声被柔软的面料吸收,无人知晓。
  *
  晏闻予18岁死后就被招揽进冥府,又经过介绍之后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反派组。
  无他,这是赚取积分最快的组别,代价就是失去记忆,每次都是沉浸式做任务。
  时间流速不等,再加上晏闻予晨昏颠倒、昼夜不分的赶任务进度,一举成为冥府当月劳模的存在。
  他在隋银进入高中的那一天、他死后的第四个月,终于凑够了第一个愿望所需要的积分。
  晏闻予希望隋银所在的世界不再有自己的任何痕迹。
  他在冥府呆着不走,总有一天能等到寿终正寝的隋银。
  这就够了,活着就好,不需要记住他带来的痛苦。
  他记得隋银就好。
  *
  一颗心脏的重量是300g,就算全部都装满了爱,那爱的分量也……太轻了。
  就像隋银,他曾经将晏闻予视作自己的引路标、灯塔、家人、相依为命的哥哥……
  这份感情难道不重吗?不是的,在绝大多数人眼里,这已经是很难做到的程度了。
  但隋银依然忘记了。
  耗时短短的四个月而已,最终,他遗忘了。
  不止是晏闻予那边动的手脚。
  记忆是会骗人的。
  大脑的自动保护机制会让人模糊掉痛苦的经历并自动补全逻辑,而隋银则是切切实实地忘掉了晏闻予有关的一切。
  在隋银的记忆里面,他忘掉了自己的生日,忘掉了那一场事故,他独自在孤儿院长大,又被好心的警/察收养,在18岁高考完的当天被星探发掘,进了娱乐圈。
  在上头的刻意叮嘱下,隋银的星途走得还算顺利,只是始终孑然一身。
  他经常做梦,无厘头又纷乱错杂的各种梦。
  梦里他似乎总是在往前跑,追赶着一个始终看不见脸的少年。
  他和那个少年、隋银和晏闻予……相依为命十二年。
  隋银被抛弃了。
  连同记忆一起。
  ……
  时间一刻不停地向前走着,春夏秋冬转了好几轮,隋银所在的现实也过了好几年。
  晏闻予不再着急着赶任务,而是非常有规划地计算好日期。
  每完成一个,他就能短暂地登陆现实七天,只是所有人都不会看见他,更不会感知到他。
  第一次,晏闻予看见了将他忘记,进入选秀节目的隋银。
  他终于放下心来。
  不记得就好,反正以后他们可以重新认识一遍。
  第二次,晏闻予看见了在舞台上大放异彩的隋银。
  那时的他站在台下,一个并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却是离隋银最近的地方,目光灼灼地仰望着。
  那其实是个不算特别大的舞台,但却是隋银的登顶之夜,因为舞台上的他跳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出彩。
  那一晚的隋银站上舞台,心中莫名有个念头。
  他要跳得好一点。
  这个念头来的很奇怪也很突兀,但隋银并没有忽视,而是顺应了自己偶尔发发颠的“灵感”。
  一场超常发挥的舞台表演,让隋银在顶流中彻底站稳了脚跟。
  往后,便是漫长潮湿的独行路。
  ……
  讲述故事的过程很奇妙,隋银并不只是用耳朵听见后单纯地在脑子里构建画面。
  而是以一个诡异的第三视角在空中飘荡着——
  看着自己从话都说不清楚的小豆点跟在晏闻予屁股后头跑。
  场景转换,隋银看见小学被欺负时自己被晏闻予挡在身后。
  看见初中时晏闻予骑着自行车载他回家,两个少年身上穿着白色印着校徽的t恤,迎着风和落日归家。
  那一年很流行超大的毛绒熊玩具,晏闻予有天就给隋银抱回来了一个。
  说,别的小孩儿有的,隋小银都不会少。
  当时的隋银笑着强调自己又不是小屁孩儿了!
  但晏闻予就是会给他买,从小到大这些东西从来都没有少过隋银的。
  他哥总是说:“没有拥有过,怎么知道喜不喜欢呢?”
  隋银弯了弯眼睛。
  然后看见……高中已经忘记晏闻予的自己孑然一身。
  这次的场景转换后没有晏闻予,但也不只是隋银一个人。
  秦知也。
  隋银花了几秒钟才回忆起眼前这个头发及肩长度、面容隽秀又漂亮的少年。
  他们其实初中就是一个学校的,但当时各有各的社交圈,只不过点头之交,偶尔搭过话的关系。
  后来他们都进了凉城一中这个重高,高一又经常在天台抽烟时恰巧碰上,这么一来二去才熟悉起来。
  飘在半空中,隋银有点儿不理解为什么这个场景会被记忆选中、甚至单独“重播”给他看。
  他和秦知也偶尔会说说话,也是因为隋银在当时能感知到对方身上那种不同于这个学校的、渴望自由的气息。
  他们是同类。
  那时的隋银虽然不喜欢交朋友了,偶尔却也会有点儿孤独。
  但和秦知也的交集也仅限于此了。
  隋银不明白,只能静静地看完这个“重要剧情”。
  这次好像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隋银看见自己正坐在天台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发呆。
  听见轻缓的脚步声,他回头,扯了扯唇角,“哟,秦班长来啦,借个火?”
  他们并不是一个班的,但隋银喜欢这么叫他。
  很逗,这么一个养着漂亮长发、内心装着自由的少年,竟然会乐意在这唯分数论的重高当班长。
  秦知也在他面前也不准备装,盘腿在隋银身边坐下,轻笑一声。
  然后,一改往日好学生的模样,轻车熟路地点了支烟后把火机递他。
  “咔哒。”
  烟雾缭绕中,两人谁也不说话。
  半晌,秦知也拍了下他曲起的膝盖,隋银就扭头,“怎么?”
  秦知也半垂下眼睛抽烟,找话题似的忽然开口问:“你哥呢,大学去了哪儿?”
  隋银愣了两秒,复而笑开,“秦班长是把我记成谁了?我没有哥哥啊。”
  “是吗?”
  闻言,秦知也疑惑地皱了皱眉,却没再继续问下去。
  只道:“可能我记错了吧。”
  身处于一个压抑的高中环境,隋银鲜少有能说得上话的人,许是刚刚提到了什么哥哥,现下没来由地有点儿恍惚。
  “你今天怎么上来了,不是查出勤吗?”
  秦知也摇头,“我要转学了。”
  他特地来这么一回,其实也就存了个跟隋银告别的意思。
  瞬间了然,隋银没再继续问下去,只笑着道:“祝顺利、祝……自由吧。”
  “嗯,谢谢。”秦知也闻言就笑了,“你也是,祝一切都好。”
  半空中的隋银惊觉,那竟然是自己离真相最近的一次。
  周围的所有人都因为冥府的影响忘记了晏闻予,他也不例外。
  但秦知也和晏闻予并没有接触过,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只初中偶然听过隋银有这么个“哥哥”,所以记忆没有受到影响。
  隋银正恍惚着,眼前的景象就又变了。
  *
  是他进冥府那天。
  “啊啊啊啊今天跳得好棒隋崽!!”
  “下次活动就是单人了吧?会不会接舞综啊隋哥?!”
  许是因为今天是他们这个团最后一次合体演出,警戒线外的粉丝拉着应援手幅挥着荧光棒、表现得格外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