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星辞连忙又朝过道另一侧看,昨晚那四颗黑乎乎圆溜溜的脑袋这会儿只剩下两颗,另外两个工人不见了。
“你先别叫,他们俩可能...”徐星辞话没说完,车门上啪啪啪传来声响,还伴随着雄浑的吆门声。徐星辞耸了耸肩,示意沈吉金朝车外看:“他们俩可能去上厕所了,你看,这不是回来了。”
沈吉金被敲门声吓得一顿,回过神,他看看车门,又看看空荡荡的座椅,嗯嗯啊啊了好几秒,才艰难挤出几个字:“不、不、不...”
“没事儿没事儿,都是同学,有啥不好意思的。”曹帅见怪不怪,“你这就是第一次下地,紧张,不瞒你说,我当年8岁第一次下地,吓得啊裤子都尿了好几条。”
“这都还没到现场就叫两次了,等真下墓,喉咙还不得叫破?”俞俊锋不屑地哼了两声,一屁股坐回座椅。
估计是一惊一乍的,沈吉金自己也不太好意思,之后他一直闭着眼睛缩在座椅里,哪怕徐星辞过去发早餐,他也是闭眼睛接的。
“没事儿的,刚开始都这样,有个适应过程。要实在害怕,你跟曹帅换个座,坐我旁边?”徐星辞拍拍他肩膀,安抚了两句,看沈吉金没有搭话的意思,也没强求。等吃完早饭再上车,徐星辞却发现座位旁边的人已经从曹帅换成了沈吉金。
估计是有人陪着,直到启程沈吉金都没再尖叫,这让徐星辞微微松了口气。他们这趟重返堰州之旅开头就不算顺利,北城直达堰州的航班很少,现场又着急,他们不得不先飞浪宁,再包车开很久的盘山路绕进宁堰山。
谁知道包车也比预想中麻烦。
本来愿意进山的司机就少,刚好赶上雨季,更是没几个司机敢往宁堰山里跑,他们又加价又托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两台车,勉强能把人和装备一趟运进去,没成想昨天刚启程就撞鸟见了血,今天第二天,希望可以顺顺利利开到现场。
不过说来也奇怪,一般雨季最晚九月中旬就该结束了,现在都十月末了,宁堰山居然还处在雨季,而且这山里也是,雨说来就来的,徐星辞边想边看向窗外,早上曾露出头的太阳这会儿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阴沉到随时能拧出水的天色。
收回目光,徐星辞犹豫是否再闭眼打个盹。
只是刚睡醒,实在是不困,不然,还是干点儿别的?但这山里没信号,连手机都玩不了,还能干什么?没等徐星辞想出个所以然,手腕突然被捏住了,紧接着,沈吉金的叫声再次响起。
但跟之前尖锐高亢的声音不同,这次仿佛有人掐着沈吉金的喉咙,尽管他拼命张开嘴,却没挤出多大声音,反而整个人抖成了筛子。
“多、多了...”嘶哑的声音从痉挛了的喉管一点点涌出来,仿佛带着锈迹和撕裂,沈吉金小幅度朝后扭头,“最后排,那...多了个人...”
徐星辞猛地扭回头,最后排和出发前没任何区别,几件行李静静放着,就连敞开的包口都还维持着他刚刚拿完早餐的形状。
“那、那真…多了个人!你、你相信我!”沈吉金手越攥越紧,声音终于渐渐连贯起来,“我是沈家的,丹青、沈家!跟你、你们徐家一样,我能看见!你、你也能看见对不对?!”
听见“沈家”两个字,徐星辞再没迟疑,抽红绳摘吊坠一气呵成。等把吊坠塞进口袋,他看着后排座椅锁起眉心。
原本安静的行李上,此刻多了团黑乎乎的影子,看轮廓是个人形,但脖子悬在身体一侧,大滴大滴浑浊液体顺着耷拉的脑袋往下落,砸在行李和座椅上,无声晕染又无声消失。
这场面怎么看怎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几乎是一瞬间,徐星辞便记起了昨天撞在挡风玻璃上的那只鸟。
但不对,这团黑影绝不是那只鸟,这东西身上带着仅属于人类的执念和怨气。
第3章 宁堰山3“安静,你先安静。”一……
“安静,你先安静。”一边审视那团黑影,徐星辞一边抽出手,不轻不重拍了拍沈吉金肩膀。
“他们看不见的,你这样不管不顾一直叫,只会被当做神经病。”余光朝前排扫过,徐星辞压低声音,对着沈吉金耳语,“你也不想才刚开学,就被当神经病吧?被当做神经病,被排挤、被嘲笑,类似的情形你从小到大应该经历过不少,不是么?”
沈吉金目光微凝,继而机械般转过头。在各式各样目光的注视下,他大张着嘴愣了片刻,竟然真努力压制住了叫声:“对、对不起,我...我睡迷糊了...”
“没事没事。”曹帅摆摆手,扭回头。
俞俊锋切了一声,跟着转回头:“一次两次三次,有完没完了?好好的人都要被你吓成神经衰弱。”
四个工人也纷纷转回去,嘀嘀咕咕说了几句方言,听语气应该是抒发被扰了清梦的不满。驾驶室里倒是安安静静的,司机从始至终目视前方,仿佛根本没听见沈吉金的尖叫。
这是定力太好还是耳朵不行?徐星辞有点儿诧异,不过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他本来抱着活到103的美好愿景,没打算管闲事儿,但现在吊坠摘了,东西也看见了,下一步怎么办?
装作没看见,把吊坠若无其事带回去?
这要发生在其他人身上,倒也是个办法,但问题是,徐星辞深知自己体质特殊,带着吊坠还好说,吊坠一摘下来,哪怕真没看见,那些东西都会前赴后继涌过来,何况这会儿他还实打实看见了。
再说,车上还有个沈吉金呢。就算他能当做没看见,沈吉金恐怕也做不到,不管是出于对自身的正确认知,还是出于领队对队员的负责,这事儿都只能正面面对了。
但要怎么面对?
徐星辞想了想,觉得最合理的方式是跟程九安汇报,一来,他只是个领队小助理,程教授算是他领导,遇到事情找领导汇报天经地义,二来,他除了能看见这东西外,也确是没什么合适的处理手段,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从昨天喊了那两声“老婆”到现在,他还没找到机会再跟程九安搭话呢。
打定主意,徐星辞起身朝车前走:“师傅,对讲机能借我用用吗?我突然想起件事儿要跟程教授说。”
看徐星辞起身,沈吉金也噌得站起来,几乎亦步亦趋跟在徐星辞身后,只是一边朝前走一边脖子还拼命朝后扭,看上去又怪异又好笑。
俩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到最前排,见司机还是没反应,徐星辞不得不加大音量:“师傅?对讲机能借我用用吗?”
还没等司机回应,沈吉金先出声:“不、不...”
“小徐领队又没问你借,你拒绝啥?”最前排的曹帅搭话。
“不、不...见了。”沈吉金没搭理曹帅,而是固执地拽住徐星辞胳膊,用颤抖的声音再次重复,“不、不见了,你快看啊,不见了。”
不见了?难道是那团黑影不见了?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感觉不是什么好事儿呢,徐星辞刚要回头,忽然听见司机小声嘟囔了句什么。紧接着他背后一凉,几乎是下意识的,徐星辞压下回头冲动,迅速前倾,大半个身子探进驾驶室。
一边握紧方向盘确保车身不右偏,一边对着司机猛喊刹车,直到车子滋啦一声彻底停住,他才来得及抬头朝窗外看。窗外还是同样的山路,但一分为二,变成了左右两条。左面的路阴沉沉的,仿佛随时要下雨,而右面的路则阳光璀璨,晃得人险些睁不开眼。
司机愣愣嘟囔句什么,回神,诧异地盯住徐星辞:“你、你...做、什么?”
“怎么了怎么了?路上又有什么?”曹帅吓了一跳。
“为什么突然喊停车?怎么回事?”俞俊锋也跟着问。
就连那四个工人也用方言大声说着什么,虽然听不懂内容,但语气绝对是询问。
反倒是先前一惊一乍的沈吉金,这会儿紧闭着嘴巴一声不吭,哪怕是被急刹车甩得摔到一边,他也只是揉着脑袋,沉默着试图爬起身,可惜不知道是腿软还是脚滑,试了几次都没能起来。
曹帅伸手拉起沈吉金:“沈同学你怎么样?没事儿吧?也不知道小徐领队怎么了,好端端突然喊刹车。”
“右边...不能去...右边...”沈吉金没回答曹帅,先前蚌壳般紧闭的嘴唇一张一合,翻来覆去就只有这么几个字,“不能去...右边。”
“右边?”曹帅疑惑地挠了挠头,看向窗外,“右边也没路,那是悬崖,那肯定不能去啊。去右边那不是往悬崖开吗?跳崖啊?咱也不是搞极限运动的,谁闲的没事儿跳...”
话没说完,曹帅突然顿住,紧接着咦了一声:“奇了怪了,这天,怎么说黑就黑了?”
他话音刚落,黄豆大的雨滴便噼里啪啦落下来,敲击上面包车不算厚实的顶棚,带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回响。回响声里,徐星辞皱眉盯着窗外,在雨幕落下的同时,浓厚的雾气也翻涌着落了下来,随着雾气越涌越多,无论左边阴沉的路还是右边阳光璀璨的路,全都隐匿不见,目所能及之处,眨眼的功夫便只剩无边无际的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