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必然不是潘允文,也不会是爷爷的朋友,除此之外,梁忱不记得自己在无锡还跟谁交好的。
多想无益,梁忱给小男孩留了电话,拜托他那人下次再来时打个电话给自己,作为报答,除了小蛋糕之外,梁忱还在超市给男生买了一堆玩具。
来时差不多两点半,天都擦黑了,房子还没打扫完,梁忱今晚得赶回去,因此只大致扫了下,剩下的只有等下次。他锁上门,跟小男孩告别,捧着来时买的桔梗花去了墓园。
梁忱的爷爷和奶奶都葬在这里。
奶奶是在梁忱初三那年走的,他不忍心爷爷一个人,高中便转来无锡。
爷爷死时梁忱刚出国一年,明明走时还好好的,一年不到,老人便得了急病,没有给任何人反应时间,没多久就撒手离世。
“爷爷,奶奶,星儿来看你们了。”
梁忱弯腰把花放在墓前,眼神扫过前方时顿住了。
天黑,来的时候没太注意,这个时候才发现爷爷的墓前很干净,像才被人打扫过。
而墓碑旁,放着一瓶酒——还是爷爷生前最喜欢喝的牌子。
梁忱几乎立刻就想到下午时小男孩说的那个人。
梁忱用很轻的声音问:“爷爷,他是您认识的人吗?”
一阵风吹过,地上的树叶被风卷起,黑白照片里的老人笑得慈祥而温和。
……
“我就送你到这里了。”苏南硕放机场,肖焓在安检前停下,插兜看着旁边的人。
骆珩来时什么都没带,回去也只身一人,大概是行程太过仓促,连发型乱了都没能顾及,肖焓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匆匆忙忙来,又匆匆忙忙走,说聚也没聚成,我这心里怎么有点不是滋味呢。”
“本来回来也不是为了玩。”骆珩将身份证和登机牌一起揣进兜里:“你其实没必要过来。”
上海离这里虽然不远,但两人昨晚才见过面,那时便道过别,确实用不着肖焓专门过来一趟。
“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多见一面是一面,”肖焓说着张开双臂,身体微微往前倾,眯缝着眼睛笑起来:“你这都要走了,抱一个呗。”
骆珩挑着眉看他。
他没动,肖焓胳膊就这么一直张着,虽然是晚上,但机场也有不少人,肖焓是个脸皮厚的,别人怪异的眼光他都不在意,就这么杵着,一副势必要抱上的架势,骆珩有点无奈,几秒后还是上前一步,很轻地跟他抱了一下:“保重。”
“保什么重,跟送我去流放一样,不是我在送你吗。”肖焓闭上眼回抱着他,双手还没来得及收拢,骆珩已经松开了。
“走了。”骆珩说。
骆珩刚走了两步,听见肖焓叫他:“骆珩。”
肖焓双手放在后脑勺,看着骆珩完美得近乎不真实的侧颜,试探着问:“我五一放假去看你?”
“不了吧。”骆珩几乎没怎么思考,“那里穷乡僻壤的,你住不惯。”
“这不有你在么,怎么能算穷乡僻壤。”肖焓嬉皮笑脸地说:“况且我也没你想的那么挑,我你还不了解,很实在的。”
这话说得有点脱轨了,超出了寻常的朋友范围,骆珩转身看了他一眼,双唇轻启正要说话,肖焓自己先不干了,怕听见什么不想听的似的,催促他赶紧走。
“你往前走,我看着你进去。”
骆珩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过了安检。
肖焓在身后看着,见这小子真的说走就走,一点留恋都无,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曾,脸上始终挂着笑容慢慢落下来,牙酸似的啧了声。
进航站楼后,骆珩找了个空位坐下,摸出手机跟陈航继续说那批建材的事情——他先回成都等着,材料到了确认无误后再找人运回榆原。
骆珩仰头靠着椅背闭上眼,等所有事情敲定,这趟回上海的目的也就达成了,他本该松口气,此刻思绪却不断下沉,周围旅客的交谈声、小孩哭闹声……像陷入一道深不见底的漩涡,一切的声音骤然远去,最后的最后,脑海中只剩下昨天在虹桥机场听到的名字。
机场广播响起的那刻,骆珩猛然睁眼,从唇缝间几不可闻地蹦出两个字。
手机震动两下。
李月莲:李嘉玉,你真的想好了?
窗外飞机轰鸣起飞,骆珩揉了揉眉心,从座位上站起来汇入排队检票的人流,上飞机前,最后看了眼无锡这个承载了他半个青春的地方。
手机关机的前一秒,他编辑好微信发出去。
骆珩:您就当没我这个儿子。
……
梁忱回到家时梁怀真他们正在餐厅吃饭,本来还在说着什么事,一听见他回来立刻噤了声。梁怀真皱眉看了看他:“怎么这么晚回来,吃了饭没有?”
梁忱看了眼餐桌吃了一半的食物,表情都没变一下:“吃过了。”
梁忱无声往房间走:“我先上楼了。”
“一会儿九点来书房,”梁怀真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不容置疑:“我有话跟你说。”
父子俩这么多年没见,每次单独聊天都不欢而散,也不知道这次梁怀真要跟他说什么,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回到房间,梁忱从包里翻出昨天在飞机上没吃完的面包,就着杯子里的水囫囵吃着。
梁怀真一会儿要说什么他不太关心,反而在想今天给爷爷扫墓的年轻男人,会是谁呢?
脑海中倒是闪过几道身影,配合着小男孩的形容,很快被一一否定。
梁忱叹了口气,再次感叹自己脸盲得可怕。
啃完面包,梁忱脱了衣服去洗澡,因为一会儿还要去书房,也没换睡衣,随便从行李箱里抽出件t恤和休闲裤穿上了。
不一会儿吴婶来敲门,说梁怀真让他现在过去。梁忱看了眼时间,还有两分钟九点,他套上外套出门。
书房里,梁怀真正在看文件。
“坐。”
梁忱拉开梁怀真对面的椅子坐下,等着他说话。梁怀真翻开一盏茶杯,亲自替他斟了杯茶递过去:“昨天那么晚才回来,是去见你那男友了吧。”
跟李青佟的事,梁忱没主动说过,但在美国梁怀真都能找人监视他,这事是瞒不了的,梁怀真刚知道的时候,专门飞去美国找梁忱吵了一架,差点动手,甚至动过强制让梁忱回国的想法,后来大概觉得说得再多也无法改变这个逆子是个同性恋的事实,气了两年后居然神奇地接受了。
这件事梁怀真快有五年没翻出来了,今晚忽然提起,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是。”
他的回答过于干脆,反倒让梁怀真一下卡了壳,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梁怀真缄默地打量眼前的儿子,梁忱刚洗过澡,头发有些长,没完全擦干,发尾落在锁骨处,滴下的水珠晕湿了衣领——不似男生普遍的长相,反而有些女气,尤其是那双眼睛,梁忱像他妈,从小就展现了极佳的艺术天赋,那个女人年轻时就漂亮得不可方物,现在想起,梁怀真心跳都还很剧烈。
时隔三年父子两人再次相对而坐,此刻没有别人,只有父与子,但他们之间除了身上流着的血,大概没什么感情可言。看着那张与韩胭越来越像的脸,梁怀真几乎有些恶劣地想,这就是你跟我的儿子,不男不女,是一个恶心的同性恋。
“我问你,你那男朋友今年退伍了吧,你回国是因为他?”
梁忱没吭声。
“不说我也知道,你辞了工作,退了房,是不打算回去了。”梁怀真眼中的厌恶不加掩饰:“毕业这么久,当初我和你江阿姨怎么叫你都不回来,如今那人一退伍,你立马就马不停蹄赶回来,怎么,是家里容不下你,非要去找别的男人?”
梁忱眉毛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你在美国这些年,我每月生活费按时打过去,可你呢,逢年过节一句问候都没有,尽到儿子的义务了吗?”
对方有备而来,梁忱觉得没什么接话的必要,就安安静静坐在那儿听他说,全程不吭一声。梁怀真几次想点火没点着,终于不耐:“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梁忱:“嗯。”
梁怀真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你!”
梁忱坐得笔直,微抬着下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一点没被他的情绪影响。梁怀真冷冷呵道:“你就跟你妈一样,一门心思全扑在所谓的艺术上、扑在男人身上,一点都……”
梁忱终于打断了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梁忱,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我有哪里对不起你?”眼见着打感情牌没用,梁怀真也不再装了:“你如果还有良心,就该帮我做点事。我要求不多,韩家在苏州的祖宅……”
梁忱:“不行。”
“什么不行,我话还没说完呢!”
“说不行,就是不行。”
梁忱的母亲韩胭出自艺术世家、书香门庭,他的外公韩松崖是昆曲大师,声名远播。韩家祖宅自清朝时期传下来,标准的苏州园林,世代传承戏曲艺术,以前最红火的时候,园子里随处可见前来拜师学艺的人,不过近几十年逐渐没落,到了韩松崖这一代几乎没什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