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松崖一辈子就收了几个徒弟,韩胭叛逆,很早就跟家里断绝关系,韩松崖撒手人寰后,这房子辗转着就到了梁忱手里。
小时候还在苏州时,梁忱一放假就会被外公接过去,外公人很严肃,但却有一把好嗓子,喜欢抱着梁忱坐在摇椅上唱曲,梁忱艺术天赋很高,韩松崖有意培养他作为接班人,可惜没教上多久就去世了。
对于这位外公,梁忱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但在韩家的那些日子,梁忱从没忘记。
昨晚送梁忱回来的路上,潘允文就说了梁怀真公司最近出了问题,他想做什么,梁忱大概能猜到:“你别打它的主意。”
虽然外公跟他的感情一般,但这房子现在既然在他手里,他就不会随随便便交出去——手艺没能传下来,至少房子还在,也不算没落了韩家。
“我说了要干什么了吗!”
万没有想到梁忱态度这般强硬,梁怀真的脸当即黑了:“只是拿出去抵押而已,资金周转过来之后房子还好好在你手里!你何至于防贼似的防着我,我供你吃供你喝把你养到这么大,你那些乐器、上的辅导班、出国留学,哪样不是我出的钱!没有我,你能有今天?我看你是在外面玩野了,忘记自己姓什么!”
“我姓什么不重要,”梁忱说:“但至少你不姓韩。”
“梁忱!!!”梁怀真看着那张和韩胭过于相似的脸,仿佛又回到当年民政局门口,韩胭嘲讽地看着他的那天,积聚已久的怒火终于爆发:
“我就知道……这么多年,你还是向着你妈,她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药,你向着她她向着你了吗!你们韩家人都是一副德行,用不用我明天就带你去改户口,好遂了你的愿?”
梁忱平静的表情终于撕开一条裂缝,但转瞬即逝,他克制得极好,迎着梁怀真震怒的眼神说道:“宅子我是不会给你的,至于钱,我有的你都可以拿走,包括前两年你记在我名下的房子,送我的钢琴,车库里的车……”
哗啦一声,梁怀真摔了书桌文件。
梁忱不为所动,表情都没变一下,继续说道:“这些年你给我的钱一分没动,银行卡就在你书柜倒数第二排第一层那本《财经》里……”
“梁忱!!!!”
“如果你嫌不够,我……”
“——给我滚!!!!”
……
当晚,梁忱就收拾行李离开了梁家——其实根本不用收,他本就不打算待多久,除了换下来的衣服,其他的都还原封不动地放在行李箱里。
他没拿梁家一样东西,还把自己这些年赚的钱全转了过去。
走时,除了行李和吉他,他孑然一身,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曾。
“哥!”
梁隅追着出来,跑得急,连拖鞋都掉了一只。眼镜滑下鼻梁,他狼狈地扶了扶:“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不是刚回家吗?”
“别叫我哥。”
外头风大,梁忱扯着外套衣领盖住下巴,脚步未停地走进黑夜:
“以后,那是你的家了。”
第6章 他的眼神定在少年脸上,漆黑,沉默。
“——所以你就这么身无分文地搬出来了?”
第二天,潘允文拎着早餐赶过来的时候,梁忱刚闭上眼睛准备入睡。
昨晚给潘允文发完消息,梁忱拖着行李背着吉他走回韩家的,走了两小时,脚都走痛了,到了之后又花了好长时间勉强打扫出来一间屋子。
刚打扫完,潘允文就过来了。
潘允文严肃道:“搞什么,这次怎么会这么严重。”
梁忱经常跟他爸吵架潘允文是知道的,但从没一次闹到这种程度:“你是打算跟梁家断绝关系了?”
“也不是。”梁忱太阳穴钝痛,通宵的感觉并不好,多的话也不愿意说,只想赶紧躺下:“这么早过来干什么,你不是还要上班?”
“我不得来看看你啥情况啊?”潘允文低头给他转了五千块,没好气道:“都多大人了,也不知道给自己留点钱在身上,咋这么实诚。”
梁忱抱着潘允文带过来的被褥铺在床上:“他不是要钱?”
“他要钱你就给?就那点钱也够不上啊,再说了,你那老爹根本就没管过你,一点当爸的担当都没有,依我看根本没必要,你又没花过他多少钱。”
他知道梁忱这么做大概是为了什么,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虽然没什么感情,可梁怀真给了他生命,没有梁怀真也就没有梁忱,他没办法什么都不做。
只是这种做法太绝了,世上真没几个人能这么豁得出去,一点余地不给自己留。
“你要我怎么说你是好!”潘允文太阳穴突突地疼,急得领带都没系好,被这小子吓的,他一会儿还要赶着去上班,确认梁忱没什么事后,才踩着点离开:“你先睡着,我下班了来接你吃饭——给你带的早饭记得吃。”
梁忱送他到门口。
潘允文一走,梁忱把大门关上,偌大的园子安静得不行。
无人打扰。
梁忱这一觉直接睡到下午四点,将近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他现在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等肚子开始咕咕叫唤,才眨眨眼回过神来,把凉透的馄饨端起来吃了。
手机有两通未接电话,是快递员,他从美国寄回来的行李到了。
梁忱回拨过去,拜托他们帮忙送过来。
东西不太多,扔的扔、卖的卖,寄回来的都是割舍不下的,各种乐器、书、绘本、乐谱,最大的就是那把钢琴,运回来着实花了不少钱。
潘允文带着保洁过来时,梁忱正蹲在地上收拾衣服。
“有凳子你不坐,也不嫌脏。”
潘允文随手捡起门口一张纸,看了眼,是幅素描,画的是洛杉矶的格里菲斯天文台教堂,之前去美国的时候,梁忱陪他去过。
“这样方便。”梁忱扬起手,声音轻快道:“看我发现了什么。”
他手里拿着一个钱包,里面有好几张美元,都是大额的,换算成人民币估计能有两三千。
“嚯,你这真是说来财就来财,天不绝你啊。”
潘允文绕过地上那些书啊本啊,蹲在他旁边帮着一块儿收拾,忽然警惕地看他一眼:“你不会还想把这点儿钱也送回去吧?”
梁忱笑了:“我又没病。”
你没病谁有病,潘允文翻了个白眼,懒得说他。
潘允文指着角落里那个箱子问:“这些是什么,怎么不拿出来。”
梁忱低下眼没说话。潘允文反应过来给自己嘴来了一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站起来:“东西先放着,这园子这么大,你一个人收拾起来够呛,我请了几个保洁,咱们先出去吃饭,等回来应该就打扫得差不多了。”
“不了。”梁忱说:“我想把这些收拾完。”
“有什么好收拾的,你不饿么?”潘允文伸出手拉他:“起来。”
梁忱力气没他大,被半拉半拖地弄到了门口。
潘允文跟叫来的几个保洁交代了几句,之后回到房间,把角落里那箱子搬出来,还挺重,他屏住气问:“这是要扔吧?”
梁忱眼眸闪了闪:“嗯。”
巷子外面有几个很大的垃圾桶,潘允文开车停在边上,把箱子扔了进去,末了还朝上面啐了口。
转头,看到梁忱在看着这边。潘允文丝毫不觉得刚才那行为有什么问题,笑嘻嘻地回到车上:“最近有家饭店特别好吃,我带你去吃啊。”
“嗯。”梁忱说。
“别看了。”潘允文说:“扔都扔了,垃圾而已。”
梁忱收回了视线,说:“好。”
……
骆珩长臂一伸,从床边捞过手机,顺手按下接听键。
“珩哥,你到成都没有,啥时候回?”
“材料到了就回。”骆珩擦着头发,刚洗完澡,酒店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用着还不太习惯,有股说不上来的味道。
“哦,那要我来接你不?”
“不用,我坐三叔车回。”骆珩开了免提,将手机扔在床上,扯掉浴巾换上新买的睡衣。
窗帘被拉着,屋里没怎么开灯,光线比较昏暗,颀长的影子打在地上,赤裸的背肌表面还沾着水。
“好吧,那你快点回来,你不在,工地那几波人又在掐架,说不定哪天就打起来了,我可拉不住。”电话那头的男生不满道。
骆珩套上上衣:“施工队的人呢?”
“去别的地方视察了,人总不会一直待在我们这儿,不是那个价。”
“知道了,工地那边你多注意些。”骆珩交代了几句,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才挂断电话,骆珩给手机充上电,进浴室把换下来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里洗了。
骆珩未来几天都得待在成都,得等材料到。他明天上午约了人见面,下午要去拜访几家公益组织,商量合作的事。
还得抽空去趟文旅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