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无需进入房间。”姬明荣摇摇头:“只需轻轻推开一条门缝将印鉴丢到地板上即可。”他正色道:“青荆住在三楼,不知道他的楼下二楼禅房住的是何人?可是一直都留在禅房中?”
过了会儿,阳鸢带回两名小沙弥,道:“这是青云与青灯,楼下禅房是他们二人与其他二名小沙弥共住,不过今天只有他二人在禅房中偷懒没有出来打扫寺院。”
姬明荣见这两位小沙弥垂头丧气,显然因为被监寺抓到偷懒而沮丧,不由笑道:“你们俩人今日躲在禅房中做甚?老老实实告诉我,我考虑监寺讨个情面,这次不罚你们。”
“青乐师兄今日分给了我们一只甜瓜。”青云说道。
“我俩关系最好,所以就躲在房中分食。”青灯摸了摸圆滚的脑瓜羞愧地说:“监寺师父说这是犯了三毒中的贪,要罚我们今天通宵诵经。”
“你们整个下午都在?”
“都在。”
“可曾听到过楼上禅房有什么异动?”
两人对视一眼,青灯一拍脑袋说:“确实有过。”
“说来听听。”姬明荣赶紧追问。
“昨日我们在房中正在想办法分开甜瓜,听到楼上禅房里有人不慎将东西摔到了地上。”青灯道。
“青灯说是可能是一块青石镇纸,因为听上去是一块很沉的什物,声音也很响亮。”
“那是什么时候?”
“未时七刻,快要到申时那会儿。我记得,因为青云一直催我手脚快些,不要再错过晚课,因此我就特别留意时间。”
青荆刚好死于申时一刻,而在那之前不过两刻钟之前,有人恰好将云门寺主持印鉴丢进青荆后院的禅房内,用意不明。随后青荆在云门寺前庭被害。
两刻钟,从云门寺前庭到后院若走快些不足一刻就可走个来回,但把印鉴丢进一个将死之人的禅房毫无意义,凶手如何要做这样无意义的事?
他只觉肚饿得头晕耳眩,两眼发黑,此时才发现自己还不曾用过午膳。姬明荣推开门叫门外婢女为他准备简单的吃食,眼睛瞟见右院门洞外一个怯生生的身影,穿灰袍,剃度,一张大方脸,下颚锋利,显然也是一名僧侣,他正用一双细眼犹疑地打量着院内的一切。
“将那人带过来。”姬明荣令道,不多时,云门寺的青乌就来到了姬明荣面前。
“小僧青乌,师从云门寺二长老阳飞大师,师父已在外云游数年未归,所以小僧也暂且随阳雁主持修习佛道。”
“我看你在外面打望,可是有何事想告知本官啊?”
“大人,此事小僧没想明白,不知该不该讲。若是讲了冤枉了好人,那可是犯了口业的大罪过。”
“出家人怎么都是如此啰啰嗦嗦!”姬明荣等了许久仍不见婢女端上吃食,他随手为自己倒了杯热茶填肚,喝下去反而更加饥饿难耐:“我命你立即把自己知道的事说出来。”
“小僧刚刚得知阳鸢监寺在中院一一问询今日未时还在中院禅房中的人。”
“不错,他要为本官筛查线索。”
“可为何他说青贤不必问询,因为青贤当时在前院?”青乌的方脸露出一丝犹疑来:“我在未时还见过青贤师兄就在后院禅房外的游廊上。”
“可阳鸢是亲眼见到青贤在案发时从前庭走进来。”姬明荣低语道,又问:“你能确认在未时何时见到的青贤?”
“就在未时时七刻,马上要到申时的时候。”
“那绝不可能。”姬明荣浓眉高高扬起:“申时刚到青荆就遇害,当时青贤与阳鸢就在中庭书院那片被烧毁的废墟附近。”
“大人,青乌的眼力绝不会看错。当时青乌在禅房中誊抄经文,房门不曾并拢,我亲眼见到青贤师兄从门前经过。不过师兄似乎并没看到我在房中。”
“你的禅房也在三层?”
“是。”
“可有听到任何响动?”
“听到砰的一声,仿佛石块砸地,因此才会抬头刚好从门缝中见到了青贤师兄。”
打发掉青乌,婢女终于端来一碗杂菜汤饼,姬明荣赶紧端过碗,几口就将吃食吞进肚子里,这才感到了些许舒适,脑中思绪也清晰了不少。那无头的佛像上血迹新鲜清晰,一定是今日留下,佛像附近虽有麻绳,但麻绳完整,并没有被砍断或烧灼的痕迹,因此要将佛头精准地砸向青荆,一定需要事先就有人藏在佛像后,控制佛头被推下时的方向。凶手因此也受伤流血是跑不了的事,那青贤还不曾验过伤,不如就先验上一验。
万不得已,他还会将这云门寺的所有人都验过一遍,定能抓到作祟之人。
第四卷 第8章
再说曾伯渊,再次经历过山间索道之后,双腿发软由县衙众人架着下了山去。一回到县衙,三位美貌小妾都迎了上来,端茶倒水,捏肩捶背,若是往日,曾伯渊会万般受用,可现在胡芷桃被作嫌烦拘押在云门寺,他享乐的心情早已全无,心中牢记姬明荣的话,只有查出这个关梨青的真实身份,才有破解此案的可能。当下只好遣人将与她有过关联的唐家家奴都再宣进县衙中一一细问。
第一个被带来的是与关梨青一同伺候过唐家小姐的另一名婢女,名唤田娉,在唐家小姐被刺身亡之后她去伺候主母,之后又被唐老爷那纳为妾室。来时是被衙役用肩舆接到了县衙中,谈不上姿色倒也青春可人,一袭光润绵绸的宽袍,穿金戴银,一副富商家眷的打扮倒是和自己的三位美妾有几分相似。
“大人,关梨青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一大块伤疤,主母嫌她身上有瑕疵,差点就被打发去做粗使丫鬟。但小姐喜欢安静,见她沉默寡言,因此就留她在身边伺候。谁知她竟不知好歹……”
“行了行了,案子先不用说了。”曾伯渊用绢帕擦了擦额头细汗:“你就说说,她有没有曾经向你透露过自己什么身世或者过往?”
“她说过自己是北方人。”
“这还用你说?其他呢?不经意间提起过什么?”
“她说过,自己阿耶是商人。”
那也不对呀。曾伯渊听到此处,心中暗想,姬明荣曾说过,关梨青阿耶是凉州边将关练山。因此才会闹出现在这么一出围寺救人的闹剧。
“你没记错?”
“没有,她的确提过父母都在凉州做一些丝绸生意,因此她懂得分辨府中购入丝绵布匹的好坏,后来小姐但凡挑选衣料都爱带她。”
“她可提过自己父母姓名出处之类?”
“不曾。”田娉不耐烦地摇摇头,满头珠翠不住地晃:“我与她来往不多,关系也普通,只是做婢女时伺候过同一人罢了。大人你不如再问问别人好了。”
“你二人如今的确是云泥之别。”曾伯渊点头。
“唐家的家仆温廉与她交好过一段时间,一定知道不少事。大人可传他来问一问。”
温廉被人带来县衙,不过一名肤色发灰,相貌丑陋的瘦小男人,他有一双猴儿一般的大圆眼。曾伯渊眉头不由皱起:“你曾与关梨青交好?”
“回大人,是的。小的还曾央求主母将关梨青许配给小的为妻。”温廉道。
“那——关梨青自己可知自己在与你交好?”曾伯渊忍不住问。
“大人,小的虽然相貌丑陋,出身卑贱,浑身上下无一是处,但也在唐家辛苦操劳数年,那关梨青身上那样大的伤疤,难道还想被许配给什么白面俊俏的书生么?”
曾伯渊这才记起,之前田娉也提到过关梨青到唐府时身上带着一大块的伤疤。
“你说那伤疤,是在何处?”他挑眉问。
“她整个手臂和肩膀都是被烈火烧灼过的伤疤,唐家上下都知道此事。当初她也正是因为身上大块的伤疤,惹得管家动恻隐之心才被带回府中当粗使丫鬟使唤。”
曾伯渊坐直了身子,这倒是他不知晓的情况。虽然关梨青在狱中住了许久,但回回提审牢服均穿在身上,审问时吃个鞭笞也不会露出手臂来。
“你可知她身上伤疤从何处来?”
“回大人,小的知道,她说自己刚到潮阳县时,被恶人推倒在一盆炭火上,因此肌肤尽毁。”
“她有说过那恶人是谁?”
“说过,是将她拐带到潮阳的一位范嬷嬷。不过她受伤之后被送进云门寺,那嬷嬷后来去向不明。她一直在四处打听,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
曾伯渊挥手让温廉退下。大唐寺庙私权时常凌驾于律法之上,因此各地寺庙自己在暗处做私奴生意也并非什么新鲜事。这样看来是一名姓范的私奴贩子将关梨青卖进了云门寺,倘若他能通过云门寺再找到这位范嬷嬷,那关梨青的身世之谜便能迎刃而解。
想到此处,他令人取来纸笔草草修书一封,将一切缘由写清,再让人快马送去云门寺,期望姬明荣能在云门寺中为他查出那名范嬷嬷的蛛丝马迹。
云门寺中,青贤被人带进右院验伤,不一会儿就有了结果,全身上下无一处新鲜伤痕。姬明荣令人将他带上,直言道:“本官知道,你一定清楚是杀害青荆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