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何出此言?小僧的确什么都不知道。”青贤低头道。
“因为,你知道青荆将死,因此才把主持印鉴丢进了他的禅房。我猜你原本的计划是嫁祸,可时间来不及,你在丢掉印鉴之后,需要从后院右侧小路潜回前庭,再假装和阳鸢在中庭书房偶尔,一副自己刚刚从前庭回来的模样,其实先前一直都在后院中丢印鉴。是与不是?”
“大人,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并非真凭实据。不可随意诬陷小僧。”
“我并非只是猜测。”姬明荣冷哼道:“先前我们在前庭审问一众小沙弥,孙娘以及你的两位师弟,居然无一人提及曾在前庭中见过你。青贤,我倒要问问,若你案发前就在前庭礼佛,为何无人见你踪迹?”
“这……”
“当时前庭游廊以及左右偏殿均有人在,为何无人见你?难道你正在害死了青荆的前殿中准备动手?”
“大人,师兄去世时,我明明和阳鸢师伯在书房附近。”
“应该说是,你们听到叫声时,你和阳鸢正在书房附近。可那叫声又是谁发出来的,却不得而知。本官只知道听到叫声后,众人才发现了青荆的尸首与断裂的佛头。”
“大人,你的意思是我一边在后院中将主持印鉴丢进青荆禅房,一边在前庭中杀人?”
“我在说的是,是你用主持印鉴砸死了你的师父阳雁大师,又因为识破你其中一名师弟的诡计,决定将印鉴先丢进青荆的房间,因为那原本就是你要嫁祸的计划,只不过时间仓促,你没能好好地将印鉴藏在他的房间中。”
第四卷 第9章
青贤低下头:“既然已被人撞见的确是我将主持印鉴丢进了青荆禅房,再由后院通往前庭的边路跑过去。虽大唐律法容许寺庙囤奴,可阳雁为从囤奴生意中多捞出几两银子来,竟丧心病狂劫持良民,这数十年来被他残害的无辜幼童成百上千,难以计数!”
“无论你有何种原因,也无法为你开脱杀人之罪。”
“那天清晨,阳雁要我去他禅房,说有意在百年之后将主持之位传给青叶,可此前他分明答应过只要我愿意蒙面做劫匪为他掳回路上幼童小女,他就会考虑把主持之位传给我。我原本山下老实本分的小农人家出身,从未想过剃度出家还要再做悍匪,我们为此不免起了争执,也因此起了冲突。”
“因此你用桌上主持印鉴砸死了他。”
“我还毁去他写好的遗嘱,他向我交代完此事之后,应允了我有名无实的监寺之位,真是荒唐——”青贤哽咽道:“我数年以来为他昧着良心做些丧尽天良之事,可笑的是青荆竟然认为我和他都在争夺主持之位。现在想来,他当初也是如此对青荆有所承诺。”
“除了你会蒙面做劫匪,寺中还有谁也与你做这同样的事?”
“我和青荆都时常做此事。青叶尚且年幼,阳雁最为疼爱,不曾让他涉足于此。青杞是阳雁的俗家远亲,年岁够大,但性子胆小怕事也不堪重用,平时也只能负责记账。”
“为何犯案之后,你没有将印鉴丢进深山?只要你朝山下一丢,一切就再无踪迹可寻。”
“那是属于我的印鉴,为何要丢。”青仁说到这里,竟呜呜地哭了起来:“他明明答应过我……”
姬明荣抬手揉揉眉心,道:“你再告诉我,你是否窥见青荆必死无疑,因此才将印鉴丢进他的禅房?”
“是,既然阳雁所立的文书已被我毁去,若青荆死了,主持之位自然就是我的。可大人你才说一日没抓到真凶,云门寺一日都不会有新任主持,因此我听到此话临时起意,想将带血印鉴放进青荆的房内,只要青荆一死,就能帮我背上弑杀师父的罪名。”
“然后你可以顺理成章继任云门寺新主持一位。”姬明荣道。
“不想我推门进去手却打了滑,将印鉴砸在了地上,心中一时惊慌怕引人来看到暴露了自己,只好先择路而逃。”
“你始终避忌告诉我,你是如何得知青荆将死之事。”
“为掠夺一名幼童,残害他的亲人,手中早有数条人命,青荆该死,我亦如是。”
“莫非你还觉得杀他之人是为民除害?”
“难道不是?”
姬明荣长吁一口气:“本官从不相信残害他人性命之人是因大义而为之,私下他们总会有不小的私心存在。你若不肯说出真凶,我只好动用鞭笞,此处并非县衙,我也并非县令,不过好在我也是朝廷命官且品阶不低,对你动刑也算有律可依的。”说罢他令人将青贤押到院中,褪去他身上衣袍,府兵手中没有趁手刑具,找来一条长长的木板代替。姬明荣手下府兵个个都随他在战场磨砺数年,身强体壮,下手比县衙衙役更重,但不想十个板子打下去,眼前的僧人已被打得皮开肉绽,咬牙昏死过去却依然只字不提。
青贤虽已认罪,但还未真正依律判刑,因此也不能在审问时害他性命,姬明荣只好令人将他带下暂时拘押起来,又将青杞与青叶带上来,亲自为他二人验伤。
只见青杞背部刮伤数道血痕清晰可见,而青叶手臂也有较窄的血痕刮伤。两人伤痕与佛像上的榫钉所致伤痕都能大致吻合。
姬明荣沉吟片刻,突然面色一变:“青杞,你杀害青荆一事,是认与不认?!”
“大人,青杞不懂。”那胆小的僧侣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去。
“你与青叶身上均有新鲜血痕,但杀青荆的人一定是你!”
“小僧平时连只蚂蚁都不会踩死。”青杞浑身颤栗起来:“哪里有这样的胆子……”
“今年佛像是你与青叶一起重新上浆,我想你在上浆时不敢用手去扶住佛头,那是因为你只薄薄地涂了一层,若是用手去扶住佛头就会让薄弱的衔接露馅,也是如此,才导致你差点从佛像上摔下来。后来你又偷偷上去过,将佛头锯断。”
青杞双腿发软,瘫倒在地上。
“原本我并不确认你和青叶之间到底谁是凶手,但刚才我突然意识到佛头有千斤之重,单凭一双手如何能将它推得下去?因此一定是有人用自己的背部靠在佛头上,双手抓住附近的麻绳,双腿蹬着佛像后的墙壁用全身之力才能将佛头推下,砸中佛像前的人。你背部的血痕就是最好的证据。虽然本官不知你是如何在受伤之后快速换掉身上的衣服,但我想若是搜查前庭附近一定能找到你染血的僧袍!”
“青荆他该死!”青杞突然抬头说道,此时他已双眼发红,细长的眼皮不停抽搐。
“师兄你如何能干出谋杀同门之事?”青叶问道。
“我是在为师父报仇!”青杞道:“一定是他杀了师父,为夺主持之位!”
“你为何这样说?”姬明荣问。
“师父被害前一日,他到我禅房中满口胡话,污秽不堪,言语之间全是怪师父想要把主持之位传给青叶,而不是他。第二日师父就被杀害,凶手不是他又会是谁?!”
“原来如此。那青贤又是如何得知你的谋划?”
“我在昨日夜里锯开了佛头,从木梯上下来时撞见了青贤师兄,他再三追问,甚至威胁要去告诉监寺。我不得已,才将事情的缘由和计划告知于他。我心想若他是反对,那此事就先暂且作罢。没想到青贤师兄听完之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对我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我深知他内心赞成我的做法……”
“原来如此。”姬明荣颔首:“我若告诉你青荆并非害你师父的凶手呢?”
“那绝不可能!”
“青贤告诉我,你是阳雁在俗世的远亲?”
“是。”
姬明荣道:“众人皆道你平日胆小怕事,你却有这样的勇气为他复仇,你和阳雁恐怕并不是远亲这样简单。”
“求大人不要再追问此事。”青杞俯下身去磕头:“师父已经惨死,还望能为他留下一些清誉在人间。”
“他几十年来为非作歹,在人世间还有什么清誉可言?”姬明荣道:“他让你负责记账,而不是去做刀口舔血的山匪,想来也并不是因为你胆小怕事,他恐怕是你的什么近亲才会对你如此保护。”
青杞低头不再说话,似乎默认。
“他是你的亲生阿耶吧。而你是在为父报仇。”
第四卷 第10章
眼看青杞对阳雁为生父一事不承认也不否认,姬明荣只好先叫人将他带下。长吁短叹之间看禅房外朝霞如烧红琉璃般烫人,心中思念着亡妻,也正是此时,曾伯渊的官函送到了他手中。
在信中,这名性格怪异的县令请求他帮忙调查八年前和云门寺有生意来往的一名孙嬷嬷,那正是查出关梨青身份的关键。他看到此处不得不又把青杞从房中带了回来,向他问清楚云门寺账册所在,以及如何查阅八年前账目等琐事。
私奴账册就放在青杞禅房地板下一处空格中,每一年都一册,八年前的账目很好找。姬明荣令人再做野菜云吞送到房间。虽然大唐寺庙中盛行过午不食,可他身体强健,所消耗比常人更多,平时在府中每日至少吃三四顿的饭食,每顿至少吃三两羊肉半斤汤饼,到云门寺每日只吃两顿杂菜素食不免频频感到饥饿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