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夫人又是如何去世的?”胡芷桃急切地问。
“关夫人原本被拘押在采石场中,听说关将连同城墙一起被炸得粉碎之后,她不愿独活,直奔东边跳进了火海殉情,追随关将而去。”
说到此处李谈云收回心神,看对面女子已泪眼朦胧。一旁姬明荣冷言道:“大将军已为你解惑,现在,我也想问县令夫人一二事。你是谁?为何对关将军之事如此关心?”
“我不过是岭南道一名普通妇人罢了。”胡芷桃低头抹掉眼角泪花,转身就要离开。
姬明荣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怒道:“我早就怀疑你绝非什么普通妇人。”
夜蓝色缎袖滑落至手肘,露出一只疤痕斑结的手臂来。
“大人,你这样做成何体统?”胡芷桃扯回手臂,将衣袖拉下来重新挡住。
“你的手臂,也是烧伤。”姬明荣满脸疑惑:“你为何会烧伤手臂?”
“小时候不懂事和嬷嬷玩闹,打翻了冬日取暖的炭火。”胡芷桃冷冷说道:“因此留下伤疤。我虽只是县令之妻,但还望大人自重。”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潮阳县中,收到信函的曾伯渊当日就硬着头皮将曾为关梨青一案作证的人物无论主仆,一律带回县衙中暂押重审。暮色四合,圆润的县令站在县衙门口处看捕快将证人带了进去,大多神色苍茫,或不耐烦,或莫名其妙,或惊愕,唯独有一位在惊愕之余,面容之上浮动着恐惧。
是名双角髻的年轻婢女,一袭窄袖翠衣。
“将她带上前来。”曾伯渊示意道。
翠衣婢女突然被捕快拉扯到县令面前,神色更加仓惶,单薄的双肩不住地发抖。
“你是何人?”
“小女唐府侍婢菁儿。”
“菁儿,你可知捕快为何将你带来啊?”
“回大人话,菁儿几年前曾为小姐被杀一案作证。”
“哦?你可还记得自己做证了什么?”
菁儿小脸变得煞白:“小女作证,看见婢女关梨青将短剑刺入小姐腹中。”
“是你亲眼所见?”
“那日,小女奉命从厨房端新鲜甜瓜到后院中,刚刚走进花园,就听到小姐一声惨叫,我赶忙走了过去,隔着池塘亲眼看到关梨青正慌忙将短剑从小姐腹中拔出。”
“你只看到拔出?”
“是,可当时周围无人,不是她杀了小姐又会是谁?”菁儿坚决说道。
“那你为何如此慌张?”曾伯渊满月脸上露出一丝疑惑来:“你害怕什么?”
“小女并不害怕,只是莫名被带回来,心中有些惊愕罢了。”
“很好,很好。”曾伯渊点点头,挥手让人将她带下,自己转身走入县衙后院,远远听到有鬼哭狼嚎的声音,微微皱额,转头问跟在身后的亲随:“这傅元的癔症还没见好转?”
“回大人话,傅先生这几日一直都这样癫狂,医馆的先生来看了好几回,开的药衙役们硬灌进去他又会吐出来。”
“突然丧妻,只能再多给他一些时间。叫人看紧他,伺候好些。”
“大人放心,四夫人这几日都有亲自送饭给先生。”
“冷琴?”曾伯渊突然侧头:“她去做什么?”
“先生似乎很喜欢夫人的手艺,别人做的饭菜他都不甚享用过。唯独四夫人的饭菜,他吃得精光。”
曾伯渊鼻尖冷哼一声:“我平日里倒没看出这二人关系能亲近至此。”
第五卷 第4章
“依大人所令,目前为关梨青一案作证的七人均暂扣县衙牢狱内。”
“可是完全分开关押?”曾伯渊放下手中把玩的玉雕。
“是,每一个人都分开关在不同牢笼里,我们依照大人吩咐将牢狱中最后的油灯也熄了,令他们一直在黑暗中,也无法和彼此说话。”
“很好。”曾伯渊颔首,这是姬明荣在信函中所交代的事,他虽不明其意,但也全然办妥。他转头从书房回到后院,暮色暗沉,从后院拱门处闪出一个纤瘦的背影,她走得极快,粉绸缎带在身后如薄翼飞起。县令胖乎乎的脸上浮现出一层微妙的神情来。
负责照顾傅元的衙役都知道,傅先生一直被关在县衙一处客房中,终日哼哼唧唧,不知所言地低语,唯独县令四夫人冷琴带食盒来探他时,才会变成正常人安静地享用饭食。因此虽然傅元已疯,衙役们也不敢对他有丝毫地怠慢。那日四夫人刚刚进入客房不久,衙役们就见县令大人快步前来,他脚步放得极轻,将肥嘟嘟的手指竖在嘴前阻止了衙役请安。他轻手轻脚地靠近客房木门,将耳朵贴到门缝上。
木门突然拉开,曾伯渊一个踉跄就摔了进去。
“夫君,你为何在此处?”拿着食盒的冷琴诧异道:“你也是来看傅先生么?”曾伯渊哎哟哎哟地上爬起来,揉着被摔得青疼的额头,厉声斥责道:“小混账,你突然开门做甚?”
“我给傅先生送完饭,正要将食盒拿回厨房。”冷琴一脸天真:“不知夫君也会来,否则就邀在一起了。夫君如此关心先生,为何不放先生回家休养?我们安排医官妥善照看就是。”
曾伯渊瞥了墙角抱着一只饭碗狼吞虎咽的傅元:“他还没好转,我也不能就这样放他离去,此人疯疯癫癫若是出去说出些事来,怕会难以收场。”
“今日傅先生的家人来问,说先生和夫人都好几日不着家,我以先生有私密公务要处理先将他们打发过去了。”
“你处理得很好。”曾伯渊颔首道:“既然他只愿享用你的手艺,那就还是劳烦琴儿暂且照顾先生,我近日或有其他公务需忙碌。”说罢他转身在暮色中离去。
码头商船爆炸一事还不曾有任何线索,曾伯渊思忖,谁能在潮阳县找到这样多的硝石可用?想到此处,他直奔县衙工房,工房是负责潮阳县开山修路之事,所存硝石最多。工房吏官一脸惊疑:“大人,我们今年并没有开山修路之事,因此也不曾用到过什么硝石。”
“就算暂时用不到,也会否有往年的存货在库房中?”
吏官转身从堆积如山的公文中找出一卷案卷来,仔细核对之后说:“的确是有的,三年前潮阳县曾劈山开路,所剩硝石十斤二两,硫磺三十五斤,均存放在工房地窖内,由库房衙役保管。”
“无人取用过?”
“从案卷记录上看,无人。”
“你随我去查看。”曾伯渊道。
看管库房的衙役按案卷所记录翻找一番之后,却大汗淋漓:“大人,这案卷中的硝石与硫磺几日前还在此处,今天不知去了何处。”
吏官也浑身冷汗,战战兢兢道:“大人,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也许是兵房取了去用衙役忘记登记?”
“混账东西!几十斤的药粉并非细物,放在库房中居然能被人偷走而不自知?!”曾伯渊怒道:“出入县衙库房均会有记录,你去把十天内出入过库房的名册找出来!”
曾伯渊夜里才回到后院,二夫人子瑶为他端来饭食,言语中颇有心疼的意味:“大人这几日劳碌过甚,怎么才吃几口就放下碗筷了。若是劳累那更需多吃一些才行。”
“夫人,你说到底是什么人能轻易从县衙库房中偷出药粉,又会想要炸船杀害一个死囚?”
“大人,既然已经是死囚,又何必多此一举?”子瑶道:“也许炸船是有其他目的呢?至于从县衙的库房中偷东西么,那自然是对县衙极为熟悉之人才易做到。”
“不可能有其他目的,当时船上只有女子一名,清水吃食数坛。虽然那女子是用来代替死囚上船——”曾伯渊摇头道,说到此处他突然一愣:“但也不可能有别人知道囚犯被替换之事啊?”
冷琴将食盒拿回庖房,她遥看天边月色朦胧,显然陷入了莫名的沉思中。突然远处传来急切脚步声,冷琴脸色一变,走出庖房,迎面来了一队持剑捕快,为首的正是自己那生得圆滚肥润的夫婿曾伯渊。
“大人。”冷琴俯身行了一礼,神色淡然:“可是来拿我的?”
“你知道就好。”痛楚只在他肥润的脸上浮动了一瞬,如同云烟消散:“你伙同傅元杀害他的发妻,就只因你二人之间有私情。是与不是?”
“是。”冷琴低头决然说道:“我早已受够在这县衙中日日看你脸色行事日子,傅先生,他懂我。”
“哼,你无需多说为自己找借口。我已经令人拿下了姓傅那小子,一顿鞭笞他就全数将你二人丑事抖了出来。”曾伯渊不屑说道:“他将一切责任都推脱到你的身上,说是你主动要委身于他,纠缠不休。这就是你看重的男人?”他顿了顿又说:“冷琴啊冷琴,他只是有张善辩又习惯于奉承你的嘴,他的确懂你才能将你玩弄于掌心。”
“胡说,分明是他回回都告诉我厌倦了家中不允他纳妾的发妻,想要与我长相厮守。因此才装疯卖傻,他以为只要自己变成一个废人,你就不会怀疑到他头上,也不再将他再纳入视线内,等风声一过他就带我远走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