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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恐怖灵异 > 焦骨错 > 第71章
  “十五日后,匪徒趁永安城门打开接济灾民之时,混入永安,夜袭纵火,杀闻氏满门九十七口,无一人生还。”
  这是秋官卷宗里关于闻氏灭门案唯一的记载,沈徊已经将这上面的文字反复读了有五年。
  近日皇上刚下旨,任命他为潜龙卫首领,只奉天子命令,专司扫除魑魅,诛杀妖邪之事。因为大圣境内,自靖远城往东,妖祸频发,已经困扰姜元昭很久了。
  沈徊放下手头的卷宗,走出秋官大门,便一刻不停地往宫内走去。
  闻氏灭门案是个悬案,当日里朝堂改弦更张,党同伐异,根本就不能指望谁能查清此案,找出真凶。
  沈徊,不,应该是闻濯,是当日里闻家的第九十八口人,是闻仲宇唯一的儿子,却恰巧死里逃生,恰巧被他的叔祖父救下,而他的叔祖父因不服当日还是太后的姜元昭,早应该被贬谪到池州,现在却突然出现在这永安城中,将他救下。
  闻濯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叔祖父能救下他却不救他的父母,不救闻氏满门,为什么他们死里逃生,却不去大理寺鸣冤,而是趁着夜色赶往了远在北境的池州。
  但他知道他再也做不成自小便立志要做成的君子了,也做不到闻氏家训中说的那样了。
  改名换姓,脱胎换骨,原来可以这样不动声色,悄无声息,只在一个惴惴不安的少年刚在书塾回来的晌午,只在杏花落下飘至未掩的竹窗的时候,偷听到了当年闻家灭门的原委。
  “不过党争。”
  这四个字已经足以让沈徊抛下为君王,为百姓立志的誓言,足以让他恨透了所有涉及朝堂之人。
  所以他丢下了手里的圣贤书,第一次离家出走,便是流落到了北中。
  当时还是个混混的邹言救下了他,将他带着走向了姜元昭的朝堂。
  无论是与人勾心斗角,还是杀人放火,他都做得游刃有余,一点痕迹都不留。
  终于,姜元昭看见了他,次次重用,他逐渐取代了自己师父邹言的位置,成为姜元昭手下第一得力的人物。
  并且,在朝纲稳固之际,将自己的师父邹言,送上了死路。
  等到朝臣要清算他这个酷吏时,却被当时位极人臣的郭通救下,不过到底是因为姜元昭还用得着他,便给了他潜龙卫首领这个职务,算是给了郭通一个人情。
  沈徊与名满天下的郭相的缘分,其实源于他的一个习惯。
  沈徊经手的案件,凡涉及抄家灭族之罪,总有那么几个年纪尚幼的孩子会在他手里留下一条命,还被他安置到安全的地方,再不踏足永安城一步。
  郭通曾问过他,如此作为,不像一个酷吏,问他是否还想重回朝堂,再不做这些刀口舔血的事?
  他却拒绝了,只是说:
  “人有恻隐,稚子何辜。”
  “既入地狱,当不得往生。”
  郭通也没勉强,便任他去了。
  人在黑暗中行走,不能像将相朝臣,也不能像贩夫走卒,但只要心怀光明,则不论国之垢,黎民之垢,亦可受之。
  沈徊奔走大半生,以为自己心心念念的是复仇,执着放不下的是曾经想成为泽世君子的理想,可直到风临渊将他隐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揭破,并且话里话外都不掩饰是他为图骨寒冰矢主导了当年闻家灭门之案时,他却突然觉得失去了什么。
  无妄之灾,灭顶之祸,皆源于一人私念,而不是丹心空付。
  沈徊的心结解了。
  这么多年,他追查闻氏灭族背后的真凶,从那些记载在卷宗里的匪徒,到受人指使的杀手,再到如今朝野之中位高权重的朝臣,他一个都没放过。
  “不过党争”这四个字如同恶鬼低吟般日日夜夜都回响在沈徊耳边,他知道姜元昭当年袖手旁观,毫无回护支持自己的臣子之意,算起来他也应该要杀了她才算报仇,可是他却迟迟没有动手。
  看着这个心志比古往今来任何一个男子都要烈性高远的女人,看着她治理之下的江山,祥和安定,他不愿意杀她。
  也许是因为他不愿意承认闻家是死于党争,也许是因为他不想推翻闻家曾经的选择,也许是,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君子。
  所以他做了个决定,必须要阻止风临渊。
  于是他坦然接受妖化,虽然其中的痛苦比让他死上十回还要更甚,可是这样才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取得风临渊的信任,接触到秋江冷所说的“通天如意宝册”。
  如同被烈焰焚身炙烤,又如同突然坠入寒冰,沈徊被风临渊扔进丹炉,昼夜不歇地要将他炼成妖身。
  只有这样,风临渊才确定自己完全掌控了沈徊,能将他为自己所用。
  异类总是会对和自己相同的异类交付信任。
  譬如女扮男装偏要跻身于杀手前列的玄鸢,还有背叛栖凰卫的赤鹫,心慈手软的影妖若影,现在甘愿妖化报仇的沈徊。
  可是风临渊却看不惯秋江冷,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沈徊按照风临渊所说,去闻家旧宅拿回骨寒冰矢,但却没想到遇到了秋江冷。
  借着这个时机,他将自己的真面目展现在秋江冷面前,意料之中的,她没有对自己的变化多作反应,反而在自己说出要杀姜元昭报仇时,她罕见地露出了悲悯和理解的神情。
  “她知道我。”
  沈徊笑了,暗自定下了心,继续执行原来的计划,纵使原本的计划里没有秋江冷的加入,也没有要重开鬼宴的这一步。
  总要走出那一步,毫无顾忌,毫无谋算,只凭心而行的那一步。
  从鬼宴死里逃生之后,沈徊回到了永安城。
  他不想做潜龙卫了,正打算去向姜元昭请辞的时候,却得知了圣上病重的消息,只好作罢。
  谁料他离开皇宫时却先遇到了郭通郭相爷。
  年近古稀的老人此刻正顶着寒风站在宫门口,身上披着厚厚的大氅,眉眼安然,如同一棵久经风霜的古树。
  “见过郭相。”
  沈徊才恢复正常,体力不支,连朝人行礼都费了些劲。
  郭通看在眼里,他早就从成安公主那里听说了沈徊靖远一行所经历的事,觉得惊骇无比之余,更是担心沈徊的身体,好好的一个年轻人,可不能折在这些鬼祟事情里。
  “我记得,君子六艺里,你骑射最佳,如今这副样子,还能百步穿杨吗?”
  “郭相谬赞了,不如择日一试,再下定论吧。”
  郭通听见他如今口吻,疏朗开阔,毫无阴霾厉色,惊讶之余却更是欣喜。
  “哟!总算像个活人了。”
  郭通笑得开怀,是真为沈徊如今的变化而高兴。
  “既然身体没有恢复,又为何要急着入宫?”
  “此番入宫,是想求见圣上,准我辞官。”
  “嗯?你决定不待在潜龙卫了?”
  “是。”
  郭通更是高兴,连白花花的胡子都因为他的笑掩饰不住地抖落起来。
  “看来,我这个老匹夫多操的这份心算是没白费。”
  没等沈徊再问,就见郭通从背后拿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样式的东西来。
  居然是圣旨。
  “接着,这是老夫向圣上讨要的,也是为你讨的,正巧顺了你的意。”
  沈徊接过那道圣旨,面上全是惊诧,待他展开圣旨,方才看清上面所写,是圣上亲笔所书,准他卸任潜龙卫首领之职。
  “别忙着谢我,我早就看不惯你在那暗不见光的地方里出生入死了,这一点算是我少见得和闻天孟那个老头儿达成共识,别告诉他这里面有我的手笔。”
  “闻濯,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君子也好,贩夫走卒也好,著书立说也好,走街串巷也罢,总之,别再回头了。”
  郭通留下这么一句话后就转身离开了,正好是入宫的方向。
  沈徊望着他离开的身影,突然发觉手上突然一凉。
  他抬头望天,却发现是下雪了。
  沈徊找上秋江冷时,她正靠在炉火边打盹。
  他不动声色地坐到她旁边,习惯地将那炉子里添了些炭火,这动静却惊醒了秋江冷。
  “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不久。”
  “这才是初雪,你就把这炉火点上了,有这么冷吗?”
  沈徊嘴上虽然说着,其实还将那挡风的木屏往秋江冷那边挪了挪。
  “冷啊,自从有了五感之后,是什么滋味我都尝过了一遍,也没那么容易扛得住了。”
  “现在想想,还是什么感觉都没有的时候好。”
  秋江冷很少与沈徊有这样不揣着满肚子心思的相处时刻,平日里只顾捕捉到刀剑出鞘和暗器杀招的耳朵,此时却有空闲听进去雪落台阶上的声音,还有风扫枯枝,木炭燃烧的声音。
  沈徊心情愉悦,少有地感受到了真正从心底里释放出来的放松,他往后一靠,抬眼便看见了院子里角落处的一棵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