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能沟通，能互相骗钱，能在某些时刻替对方两肋插刀，全靠的是一座永远矗立着的名为“周怀幸”的桥梁。可当两人这么坐着的时候，无数的记忆就会涌上来，切割神经，使周怀璟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继续坐下去。特别是在这样温馨的、暖光照射的空间里。
周怀璟边看他摆盘，边说教，边喝完这杯热茶，嗓子确实舒服多了。算算也到有正经单位的人的下班时间，不再没话找话，站起身来，“走了啊，你注意身体。下次有事让骆为昭直接打我电话就行。”
裴溯下楼送他，顺道扔垃圾，看着库里南停在车库前。开豪车送外卖，真行，这老败家子。
周怀璟从车窗里递出一个礼盒，裴溯当场拆开，是一只绿水鬼，不由咂嘴：“这就送我了？”
周怀璟扬手，“身外之物而已，出院礼物，祝你健康啊裴总。”车窗逐渐抬升，他要出发去迎接夜晚。
裴溯也冲他一摆手，“别瞎花，没钱记得回我这里上班啊周大哥。”
老败家子这些年靠向外求来弥补向内求的空洞，冤枉钱花了不少，别人开店赚钱他开店赔钱。不赞成，但也没法说什么，身外之物至少能带来短暂的心灵安宁，唯一能填补空洞的人早已长眠。
凑合着过过吧。裴溯收起礼盒上楼，打算先睡一觉，等骆为昭到家再喊他一起吃饭，再问问新沙发什么时候到位，到底有没有全力以赴配合家庭建设计划。
新沙发还是没有到位。
面对晚餐时间家庭议会的质问，骆为昭避重就轻，连连赞美今天这外卖摆盘真好看，不愧是你点的！慕小青帮他打掩护，哎呀辛苦你了呀乖乖，我们都在外面，家里没有你就转不起来啦。
裴溯的嘴被被俩人夹的菜硬控，完全没有轮空发起攻击的时候。算了……嚼嚼嚼……没有就没有……嚼嚼嚼……家里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他俩本来就有打游戏的习惯，去掉沙发，宽大厚重的地毯现在彻底发挥它的用处。
骆为昭把之前在卧室里藏着掖着的游戏机全都搬到客厅来，按年份整整齐齐地堆在电视柜上下里外。茶几下方则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手柄和键帽，有几只键帽还是骆为昭专门去找人订的他俩的像素小画，是几年前的生日礼物。
在队伍里排头当老大的是骆为昭当年送裴溯的掌机，由于年代久远，亏电到已经离不开充电线，摇杆偏移，配件全线停产，有钱都没有地方修。
骆为昭说要不一直给它插着线？
裴溯说算了，不安全，没必要。时间就是这样一头野驴，跑起来就不停。而他已经不再需要一只掌机当精神寄托，相较于一命无伤通关，他拥有更多更圆满的东西。
于是给它找了个亚克力盒子套上，纯当一个摆件，一个电子见证人。
慕小青每次从客厅路过，都看到两个人捧着手柄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毯上，身后垫着一排乳胶枕头当靠枕，那乳胶枕还是她去外国旅游千辛万苦背回来的，天呐，简直就是助纣为虐！
她从骆为昭小时候就看他打游戏不写作业头疼，现在看他把裴溯带的也瘫在客厅里打游戏，两眼一抹黑。心说别人家的好白菜真是被我家的猪拱了……
眼不见为净，周五骆为昭忙完，她立马收拾东西回去找自己的老伴儿了，骆丞百忙之中周六请假出来和她去看话剧。她在这里俩小年轻不方便，眼看着腿都缠到一起去了，手都扣在一块儿，见她来还要咳嗽着分开……
每个人都需要有自己的老伴儿，甭管是一起回归弱智童年躺在地上打双人成行游戏，还是穿着成七彩鹦鹉走进上流礼堂欣赏大江东去……只要有爱人，此刻即真实，此刻即幸福，此刻即永恒。
第20章
“乖乖，几点还不睡啊，当猫头鹰呢。”
裴溯听到门响动，又听见骆为昭小声喊他，侧撑着头回看，眼神余光扫过，骆为昭抱着胳膊斜靠在门上，左手托着只马克杯，眼光要是能凝结成剑气的话，大概整个书房都已四分五裂。
他摘下耳机，“马上，正在过最后一个合同。”说完立马戴上，一瞬间柔化的眼神重新凝聚，面向电脑坐好，回归到一言堂的整肃状态里。
他身上挂着的这件衬衫是骆为昭的，比在他身上显得像个外罩。大抵是打字不方便的原因，在袖口处挽了几圈，而不听话的袖管滑落在肘间，零落出一片幽深的褶皱，让人总觉得会从那袖管的空荡里飘出香气来。
骆为昭好整以暇，仗着自己身量高，往书桌侧面一坐，一副时辰已到，再不行刑就是违背圣旨的监斩官模样，比口型：多久？
裴溯竖起食指，比“一”。
骆为昭点头，把杯子放到他左手边上，一声不吭地从书房出去。裴总家大业大，定期要和海外的集团过业务合同。他也不是折腾人的主，通常选的都是新洲晚上八点，对面早上八点，皆大欢喜的时间。
可以理解。就是今天会开得有点久。
骆为昭目送他进书房，过十一点后开始频频看表，想不通自己这种绝色男模在床上等着，怎么还有人可以坐怀不乱，当代柳下惠，当代抛夫弃子陈世美。他摸摸抢被窝的平底锅小猫头，又摸摸身侧的枕头，只觉得从被窝凉到心口，终于忍不住去厨房热了杯牛奶送进去，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看看人到底在干嘛。
结果是真开会啊。这下没话说，骆为昭自己在房间里掏出手机检阅滨海湾半夜的治安：值班的，点赞；查酒驾的，点赞；骑摩托的……不是，都全区禁摩怎么还有人半夜炸街啊，还敢发在我的朋友圈……顺手转发给交通的兄弟，来业绩咯。
正好陶泽给他打电话，说能不能借刘局手下那哼哈二将当台面，杀人分尸案查得差不多，他们准备开新闻发布会给市民朋友们一个交代，他们sid现在老人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不适合抛头露面，新人又太年轻，没有台柱子，亟需联合办案支援。
骆为昭大惊失色，说你怎么回事，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是吗？这事你亲自跟老刘说，看老刘拿不拿滨海湾土话大嘴一张直接骂你。
陶泽呐喊，帮帮我吧，挨骂你不能替我挨吗，都是兄弟……兄弟需要你，到组织考验你的初心和使命，见证忘不忘本的时候了。
骆为昭心说屁股决定脑袋，忘本？忘的就是这个本！这哼哈二将又不是肖翰扬那种走哪儿哪儿都愁的榆木脑袋，这可是我刘老哥的亲爱宝贝。不管好事坏事，分局与sid泾渭分明。下定决心，心坚如铁。于是任陶泽喊破嗓子也不为动，无情地挂断电话，继续在床上辗转反侧。
靠近零点才结束这亢长的会议。
用脑过度，裴溯站起来的时候都有点晃悠，骆为昭半托着他的胳膊，从书房到卧室，承接着他轻飘飘的重量。小心地扶着他靠坐在床头，像搬一座瓷做的人偶，摸起来关节都冰冰凉凉，还硌手。
“被窝都给你暖好了，”骆为昭低声说，“也不见你上来，官人。”
裴溯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骆金莲，你现在给我灌药，我也是愿意的。”
骆为昭“呸呸”两声，把复热两遍的牛奶插上吸管递到他嘴边，“喝吧，大郎。”
裴溯闭着眼睛半仰在枕头上，疲惫地笑，骆为昭跟着他笑起来。
他们俩最近睡前老在看一些古典文学解说的主播，虽然今天是肯定没有这个环节了。裴溯活学活用，形容骆为昭那是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酒乱性，色迷人。骆为昭反驳，你这人真是好的不学学坏的，少看点这些主播吧，听书听书，听甚鸟书。俩人一个模子出来的，知识学歪了。
骆为昭给他脱袜子，细白的脚趾蜷缩在手心里还试图勾起，直到塞进被窝才老实。又解衬衫的扣子换睡衣，牛奶是百战百胜的安抚剂，裴溯喝完就迷迷瞪瞪，眼角困出一些湿润的嫩红，睫毛颤抖，配合抬手的时候胸腹两道极长的疤痕徜徉在昏暗的灯光下。
骆为昭光看着就感觉喉头收紧，涩得几乎要失声，手下的动作停顿住，指腹不由自主地摸上去。
许是摸得久了，他感觉自己的手腕被轻柔地覆盖住。
低头看怀里的人，裴溯睁着眼，静静与他对望。
“师兄，别难过。”他说。
陶泽最终也没借到哼哈二将，只得亲自上阵。
新闻发布会上都非常平稳正常，通报凶犯是知名企业家云宏建设董事长赵云鹤，此人并非零度共情者，而是早在十五年前就由新洲人民医院诊断为精神分裂症，五年间又由新洲安定医院诊断为妄想症的货真价实的精神病，行凶理由是不满未开发的新区地块到期收回，非常荒谬地认为前滨海新区区长张淮安故意针对自己。
闪光灯与话筒连成一片，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请问张淮安任期内是否存在其他违规变更土地性质的问题？全区土地拍卖程序上是否存在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