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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都市言情 > 冥冥之中,桃花朵朵 > 第93章
  对众臣而言,冥辛做了新帝,既不撤人官职,也不频出新政,原本以为的大刀阔斧的变革也并未出现,官还是原来的官,事还是原来的事。
  对百姓而言,这蛮子坐了那张椅,连国号都不改,仍叫尚国,自己还是尚国子民,还不用再担惊受怕,因为这蛮子还管着婺国,她总不能自己打自己。连这蛮子带来的那队精锐军,也不曾走在京城的大街上耀武扬威。
  就连我,原先以为冥辛憋着什么招,但一个月来平静无波,她做了个撒手皇帝,十分地无为而治。让我几个月以来的愧疚也减轻不少。
  又过了半月,平静的湖面上忽坠下一块巨石,“轰”的一声,激起十丈高的水仞,水波肆荡,人人自危。这块大石便是圣上的骤然驾崩。
  第七十九章
  半月前,也就是冥辛临朝以来一个月后,圣上便自陈不再听朝,一切都交由新帝作决。
  此前圣上亦说过几次,只是百官不愿,冥辛也劝阻,劝了几次后,也就不怎么再劝,而朝政也愈趋稳定,一月后圣上又提起退位,这次百官仍反对,冥辛仍晦暗不明,只稍稍劝了两句便闭口不谈。终于在圣上的坚决下,这二帝听政的事划了个句点。
  此后,冥辛独自上朝,话稍多了些但也不很多,朝堂气象仍算平和无波。
  事情是突然发生的。
  晚间正和殿的侍者急慌慌地跑来太医院,那日我也在,我自从替冥辛收信,因一个上午耽搁太多时辰,索性调成了夜班。那侍者径直闯进院首那一间,须臾就见我大姑随这侍者一同匆匆而去。不久连雍陵王也入了宫。全宫弥漫着一股紧张阴郁的气息,众人皆心慌不安,隐隐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冥辛也被雍陵王叫来,她近来频频出宫去督办一项新工程,据说她气势汹汹地回了宫,在殿中大发雷霆,只听里面稀里哗啦碎响不绝,不时有几只瓷瓶飞出了殿外,摔得七零八碎。直至雍陵王暴喝了一句,里间才平静下来。
  之后的二日,一切仍如常,那一夜的动静仿若不存,我去书阁送信时,冥辛也缄默不语,不肯透露。一直要到第三日,雍陵王在投降后破天荒来上早朝,立在冥辛身旁,才道出了两件事:
  圣上仙去,裴相弑主。
  朝堂一时哗然,人们纷纷向前望去,才发现今日裴相根本没来。雍陵王将奏书一扔,静立不语。一旁侍者慌忙接下,展开续道:
  帝逝于九月十六子时,经查为毒,然遍察殿宇无果,为保朝政不乱,此事按下不发,以暗中探查。九月十八日,新帝召我入宫,示我一纸金屑,又命我隐于帘后。稍后裴氏至,于殿中暗透金屑一事,自陈其忠心不二,愿以新帝马首是瞻。及我出帘,裴氏大惊,仓皇而逃。是日,相府搜出金屑若干,混于茶末,此茶献于帝,量微积多,终至毒发。至此,证据确凿,裴氏现已入狱不日问斩……
  裴相竟然是为赢得冥辛的信任,而背主求荣,不惜毒杀旧主,这真令人难以置信。
  此人自贱籍出,爬至相位,全仰赖圣上慈心,念他从小孤苦受欺,却能于腌臢之地不堕,一路奋发,其上进之心尤为可彰。纵使初入官场时洋相频出,遭人嫌恶,圣上亦不弃之,处处袒护;他也就不生退怯,愈发自勉自励,终于在朝堂中站稳脚跟,不必再仰人鼻息,任人欺辱。
  他这一路,自己的苦心钻营当然少不了,但根本而言,是圣上的一番苦心提拔。不想末了,此人竟忘恩负义至此。
  朝堂上本已有不少人是属裴相一派的,此时都噤若寒蝉,不敢分辩。这是可想见的,原先她们听于裴相,是因裴相荣宠优渥,手执相印,如今宠他的人去了,连他自己也来日无多,自然没人替他辩驳。至于其她人,早已对裴相积怨颇深,此时恨不能闯牢门,亲自操刀砍了这贱畜。只是有一点……
  “裴氏背后可是有人指使?”一个排在末尾的小官忽道。
  这话问出了众人心中最大的疑虑。虽未言明,但此话所指的当然只有冥辛。裴氏胆大妄为,其背后是否是因冥辛的授意?若是如此,那性质就全然不同了,人人吸了一口凉气,颇有大难临头、朝不保夕之感。
  大殿上,静得仿若一幅尘封的旧画,人人屏息凝气,注视着殿上正坐的那个人。
  良久,冥辛缓道:“雍陵王,那你说呢?”
  雍陵王冷道:“本王的这双耳与眼,何时容尔等来怀疑。今后若再不敬,休怪本王手下不留情。”
  雍陵王站在了冥辛这一边。这个不敬,亦似乎另有所指。众臣忙纷纷跪倒,再不敢有异议。
  圣上的丧礼办得极为隆重。
  之前郡主与公主的丧礼因在战中,所以办得草率,圣上这次,就像是憋了劲似的,极为盛大,极为庄穆,更引得臣民连同前两次的都一并发作,一时间山河恸哭,哭丧震天。
  丧礼时,冥辛不大出现,由雍陵王操持,丧礼后,每逢朔望,冥辛却一定亲临殡宫哀悼,令众臣对这位新帝多了不少好感。
  这其中大约也有几分,事已至此尚国后继无人的无奈罢。
  冥辛的帝位坐得愈发安泰了。
  她甚至开始做起一些不算太大却极为拉拢人心的变动。譬如以裴相之事为引,她将当初由裴相推举上来的官吏全部撤职查办,裴相提议的一些政令,譬如放宽由贱籍转去军籍的限制这条即刻被停,这一条上冥辛算是最有威信了,毕竟当初与尚国交手的就是她。尚国军队被火速整顿,剔了不少残兵弱将,喜得右将军天天眉开眼笑,也不骂冥辛了。
  而在民间,冥辛在宫门口设的那口信箱终于发挥了作用。投进来的信愈来愈少,内容却愈来愈正经。这都有赖于冥辛在几日前督办的一项水道工程顺利完工了。那工程的初衷便是由一封信而来,它藏在茫茫信海中,但仍被六娘的鹰眼捉到。
  那信上说,京城西犁街每当下完一场大雨,街上总湿漉漉的,雨水积上数天,又脏又臭,不好行走,让朝廷想想办法。本来写信的人大概也只随手一丢,因为那封信只是写在一张油浸浸的缺了一角的残纸上,像是先前买肉饼吃剩下的。
  然而这事却立刻被冥辛惦记上,亲自督办,修河道挖水沟,常常深夜才归。不消半月,此事即成,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的,大家都知道那些信箱里的信,新帝真的会看。
  一小撮人愈加来了兴致,骂文愈写愈长,愈投愈多,一日投上个十来封,逢人便夸自己的壮举——然而,却反遭了骂。另一撮人,以为这些骂信既占了坑又让朝廷平白费功夫去读,延缓了正经信的处理,所以对其极为不满。
  渐渐的,我两只手就可捧起全部的信了。
  而随着帝位稳固,冥辛却显而易见地消瘦了。
  她还住在书阁,并不迁宫,圣上的正和殿仍旧保持着原先的模样。我不知她是故意作秀,还是真的不在意。
  说起来,冥辛除了在吃上稍稍讲究,每餐不落之外,确实简朴得令人发指,书阁也睡了数月了,至今连张床都不设,每日只打地铺;出了书阁,无论去哪都步行,绝不乘辇,更不需要人伺候,身边始终只一个六娘。
  如此不染奢侈、身心清简的帝王,若非是从婺国进口,该当得上一句:天佑吾尚,赐明君一位。
  此君近来不光消瘦,连性情也变得郁郁寡欢起来。
  原先在暗牢,她也常一副郁结于心的样子,然而总有一股躁动在周身浮动,现在我当然明白了,那是她蠢蠢欲动一颗急着出去的心。现在她却比那时更沉郁了,有时扶着酒杯久久地看,久久地不说话,很失神的样子。
  但我不知她这会儿是为何。
  “是不是尚国的政事太繁多,你觉得力不从心,有些气馁了?”
  一次酒桌上,我揶揄道。
  冥辛常常邀我一同喝酒,有时在书阁,有时在御花园,更有时在我府上。就比如今天,她悄无声息地就来了,依然是翻窗而入,恰如某个雨夜,依然吓了我一大跳。
  我有时怀疑,她是不是还不太清楚自己的位置,她是皇帝,翻一个臣子的窗很荒唐,还有,我与她绝非好友,她借酒消愁不该找我。
  冥辛只顾喝酒,并不作答。
  我又道:“说实话,你在尚国也待了好久了,我一直想问,那你另一头的婺国怎么办?”
  “她们的日子很简单,”许久,冥辛缓道,“湖边沐水,林间奔跑,与大山湖海相亲,活得像一株草,一只兽,不求意义,只是活着。”
  兴许是醉了罢,她的话中难得带了几分诗意。顿了顿,她又转而道:“婺国不大,当成个大点的郡县就成。我可是鬼主。”冥辛的神色清醒了一些。
  “你其实是喜欢婺国那样的罢?”我道。
  冥辛又不说话了,一杯一杯地往里灌。我不再追问,跟着喝了一口。
  过了许久,冥辛忽道:“你会时常想起你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