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有毛病?这是治不治的问题?”
“大不了我从今天起学武!再大不了,我把她绑起来,总比被你关在这强!”我怒道。
冥辛蓦地向我一拳挥来,势头之快之猛让我无从躲避,左脸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疼得我连公主的手也放开,赶紧捂住脸,心中害怕她又来一拳。
冥辛放肆地大笑,“你连我这一拳头都受不了,你还说个屁?还学武呢,你再练能制住她?你别笑死我了!”
话才完,冥辛突然狠狠掐住我。
我实在怀疑此人是不是平时蛇脖子掐多了,怎么动不动就掐人。不过谢天谢地,她这次总算掐对了人。
冥辛怒目看我,“你现在和我装什么大情种,在暗牢你明明已经对我动心,我走后你敢说你没有想过我?何必呢,你又不是非她不可,放弃她!干吗要和一个又傻又呆,喜怒无常的人在一起?我会治好她,你去喜欢别人好不好?”
“你傻吗……谁喜欢过……你,我只是以为她……总之,我就算死了,也不耽误……她不喜欢你。”
冥辛顿时施力更猛,掐得更紧,又是这股熟悉的让人恍恍然坠入白茫世界的感觉,不同的是,这次她好像是来真的,我只觉脖子快要掐裂了。
莫非,我今日真要死在此处?
正在意识涣散之际,突然从身后闪来一道飞影,蓦地在眼前划下一道,就听冥辛闷哼一声松了手,下一瞬就见那人影攥着冥辛平飞出三丈,紧接着将人抡了一圈往地上猛一摔。
我怔怔地望着冥辛蜷缩在地上大咳不止,一时还有些懵,直到那个身影走回我身边,歉意道:“你无碍罢?”
我简直欣喜若狂,“公主,你能动了?”
公主笑道:“解得慢了些。”
冥辛仍在后面狂咳,那两条蛇急冲而来,被她一声暴喝又吓了回去。
宁静的大殿内,忽响起一阵咚咚的闷响。
“你为什么,她有什么好?她都不能一直喜欢你,你为什么还对她好?”冥辛捶着地,声音有些沙哑。
“你坐会儿,先等等我。”公主望我一眼,转身几步,走到冥辛前。“她好不好,跟你无关。我对她好不好,也跟你无关。至于你说的她转而对你有意,那又有什么不好?如果我对你无意,你也能干脆地断情,或许我还不至于对你心生厌恶。”
“不是,公主,我没……”我没那么潇洒干脆啊!
我欲分辨几句,就听冥辛激动道:“你叫我怎么断情?我想了你七年!山洞里数不清的蛇在我身上爬,咬我啃我,我那时想着你,我以为你在王族。现在我见到你了,你还叫我怎么断情?”
说到最后已经有些哽咽,公主不置一言,冷冷地站着。
少顷,冥辛忽然痛哭起来。
“你还是厌恶我,我不想你厌恶我!我该怎么办?如果事情注定要这样,那么我宁肯你当初不要救我,如果我没有遇到你,你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说你厌恶我,我也不会那么,那么……”
“你听好,”公主道,“行侠仗义是我少年时一点微末的爱好,我救你没什么特别,若非你说起,我早已忘了。我救过的人不少,京城就有一个,在我府中。至于其她,我一个也想不起了。你不必把这点小事记挂在心里,以后都忘了罢。我根本不需要你的报恩,也不需要你的喜欢。”
冥辛伏着头一阵狂抖,哭声却止了。
过了好久,冥辛慢慢地爬起来,发丝凌乱,双目通红,脸却像死了一般苍白,她喑哑地说了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她说:“你们走罢。”
我心头狂喜,立刻到公主身边,拉起公主欲走,忽然闪过一事,回头道:“那个毒,会死人吗?”
冥辛面无表情地道:“心死还不叫死吗?”
“你真不考虑给解药?她说不用报恩,你别当真。”我道。
“滚——!”冥辛那张死人脸忽然暴起,“我恨不得看你们死!”
公主和我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毫无生气的大殿。出去时,公主揽着我腰也从后墙翻过,我在半空中惊问,你们习武的非得翻墙?落了地,公主笑声爽朗,开心嘛。我从身上摸出钥匙,“可这个我还没放回去哪。”
公主接过,扬手一抛,就听“扑通”一声,那钥匙似乎落入了雪轻池。
我大惊,“这可是咱俩的秘密钥匙。”
公主眯眼笑,“我们又不会回来了。”
说罢,拉着我飞跑,月下两个影子交叠在一起。
这是我在皇宫的最后一夜,此后我和公主再也没回来过。
第八十四章
半年后。
圣上的棺木在殡宫奉了半年,终于在一个春和日暖的日子下葬。延续了丧礼时的隆重,光送葬的就有九千余人,哀乐低鸣,一架玉辂在前,万旗灵幡在后长长地迎风而起,于肃穆中奔向皇陵。
这一次新帝亲自送葬,一直至皇堂前。
仪毕后,大赦天下,减赋税三年。一时百姓叫好,百官颂贤,上上下下对新帝再无怨言。这会儿就算新帝说要改国号,恐怕也不会太难。但新帝似乎从无此意,连年号也是在百官频繁劝谏下,最后改了一个“元启”。
不过,这一切都离得太远了,西南像一个世外之地,再轰轰烈烈的大事传过去,也变得轻渺模糊。我和沅芷像两个山中野人,两耳不闻山外事,只顾着屋前一亩菜地。
“开饭了!”我朝屋外一声喊,那里有个弯腰拿锄的人,一起一落地正松土。春天到了,打算在那一片种点番薯。
“就来!我翻完这一行!”那人头也不回地道。正是沅芷。
我二人隐居在西南,已有半年。
那日从皇宫出来,京城自然是不能待了,公主已是个死人,我的死讯也不会远,我与公主不约而同地选了西南。既山高路远,无人相识,又有怀念的太清山。
离京前,我去拜别我大姑,沅芷也跟去,我大姑看到公主未死,惊喜万分,旋即却又变得愁容,欲言又止。还是沅芷笑着道:“我的毒已解,白院首不必担忧了。”我那时才知原来我大姑一直知晓中毒的事,大为愕然,一时对自己的医术陷入怀疑。等别了大姑,再去找噙梦,公主又再说了一遍,我当真是目瞪口呆,崩溃道:“怎么你们都知道?”
噙梦上下左右地环扫公主,恨不得长出四只眼来看看哪里有伤,忙得不可开交,边扫边抽空道:“我天天跟在身边还能看不出?不过也看不出底细来,只知不对劲。”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你要早说,我也不至于……”我说得越来越轻。
“咋说?我想说,公主殿下也不会愿意,殿下最不想让你……”
话说了一半就被沅芷截住,沅芷拍了拍噙梦的肩,道:“这公主府也不必守了,往后你可天高任鸟飞。”噙梦摆了摆手,道:“再说罢。”似乎打算留下来。沅芷也不再多说,互道了珍重后,我们离开了公主府。
在去西南的路上,我忍不住问道:“你是骗她们才说毒解了的罢?”沅芷笑而不答。我便不再多问。这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不必多一个人担忧,也不必多去谈它。我转了话头,笑问:“你这会儿怎么愿意去西南了?那时听说你在淮县,我还纳闷,我以为你会去太清山。”
“那会儿我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静静等死。”沅芷道。
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局促地看她。
“你知道你大姑为什么看得出我中毒吗?”沅芷回望我,缓慢道,“因为这个病她曾见过,而那个得病的人是我先姊。”
“澧兰大公主?”我惊道。
沅芷点了点头,“太医院的书册记了假的病症,宫里对外也只说是重病不治,虽然她的病确实没得治,但其实她是自绝。”
我张大了眼,惊得说不出话。
“她从前线回来就已经很严重了,常常抱着头尖叫,或用冷水一遍遍地浇头,那时是深秋,她只穿一件单衣,全身湿透,一边发抖一边红着眼嘶吼,我冲上去抱住她,她在我腹部狠踹了一脚,却像不知道一样,仍然拿起放下只顾冲水,我当时怕极了,只想逃走……
“她宫中只剩了几个亲信,别的都让散了,她宫中忽然变得很冷清,只有她烧得像一团火。再后来,安静了一些,不再满宫疯跑,但已经不大能说话,叫不出我的名,只是模糊认得我。她每日只睡一两个时辰,其余的时候,我守在床边,看她空空地睁着两只血红的眼,像一具尸体,会眨眼的尸体。虽然那时我每日都在她宫中,但其实我怕见她,我无时无刻不想逃走……
“某一天清晨,我从床边醒来,发现袖上有血,当我抬头看时,她的脑门上插着一把短刀,正中额头,血流了她满脸,我看不清她的脸……”
“公主……不必说了。”我上前将她拥进怀中,左肩的衣衫渐渐有些湿润。
过了很久,沅芷抬起头,分开稍许,望着我道:“我不知道她死前是否找回了一点自我,但我想在还清醒的时候,为自己选一个地方,那种样子,我不愿让任何人看见。淮县的小院子,我们一起待过,起码我一个人在那不会太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