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可以离开这里啦,”阿姚双手背在身后,在沿着屋子四周来回踱步,“在这里住了这么久,还有些舍不得。”
姜见黎闻言停下叠衣的动作,“怎么,要走了却不嫌这里简陋了?你若是舍不得,咱们可以在此处多住些日子。”
阿姚立刻停下脚步摇头,“此处虽好,但太过寂静了些,我还是想同娘子尽快出海去见识见识。”
“知道你心心念念着出海,快些过来休息吧,养精蓄锐好,才能上路。”姜见黎拍了拍身旁,阿姚走过去躺下,姜见黎给她盖好衣服后,也躺下了。
越接近离开之日,阿姚就越是兴奋,脑中翻来覆去地想象出海时的情形,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姜见黎这一段时日心弦紧绷,每夜都睡不安稳,今晚倒是格外好眠,很快就沉睡过去,还做起了梦。
梦中,她看到了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花田的背后是大片大片湛蓝的天幕,天幕之上有一轮耀眼的明日,明日的另一侧是连绵不绝的山峰。她在花田中静静地站着,闻见了飘荡在天地之间的浓郁花香。
这花香清幽,不似油菜花的味道。于是她好奇地转身去寻找香气的源头,走着走着,油菜花田消失了,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座巍峨肃穆的宫殿,宫殿前似乎站了个人,她忍不住想要近前一探究竟,可等到她走向宫殿时,却发现那人站在殿顶上,衣袂被风扬起,如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鸟。
忽然,白鸟高高飞起,迅速向着地面冲去,还未等到她跑到殿檐下,白鸟已经坠落在地。洁白无暇的殿前玉阶被鲜血染红,刺目而又夺目。
景象有些骇人,便是在睡梦中,姜见黎也忍不住浑身一颤,须臾之间,她从睡梦中挣脱,睁开了双眸。
入目是一方狭窄而又繁复的屋顶。
姜见黎浑浑噩噩地盯着屋顶好一会儿,才恍然惊觉,这不是山间木屋!
猛地翻身坐起,不慎撞到了什么,低头一下,是一张案几。
“醒了?怎么毛毛躁躁的,有没有伤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姜见黎如遭雷击。
萧贞观倾身凑过去,将人掰过来面朝她,而后拿起青菡递过来的帕子给她擦脸,擦完脸又擦手,“你睡了多日,想是饿了,青菡,将炉子上温着的汤粥盛一碗过来。”
姜见黎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当萧贞观作势要喂她时,她抱膝偏头躲开,往后退了半寸,朝着萧贞观露出警惕之色。
“不想喝?”萧贞观想了想,将粥碗递给青菡,转而去倒茶,“也是,你刚醒,应当吃不下什么,得缓一阵子,先饮些水吧。”
姜见黎依然维持着抱膝抵抗的姿势一动不动。
萧贞观伸出手将姜见黎散落在耳边的鬓发拢到她的耳后,温声道,“你定然是好奇自己会在朕的马车上。”
“阿姚呢?”姜见黎开口说了连日来的第一句话,让萧贞观的面色立刻变了。
“你醒来的第一句,不问你自己的处境,也不问朕这些日子过得如何,却问,阿姚呢?”萧贞观露出戏谑之色,“你觉得呢,阿姚会在哪里?”
姜见黎难以置信地瞪着萧贞观,“停车,我要下车!”
“马车早就出了同都郡了,你便是下车也走不回去,还是乖乖同朕回长安吧。”
“我要下车。”
姜见黎冷冷地重复了一遍,但是萧贞观恍若未曾听见,将茶盏递过去,哄道,“将水喝了,再用些粥,你若觉着车中闷得慌,等到了下一个驿站,朕陪你下去走走。”
茶盏几乎是逼到了跟前,姜见黎顷刻间下定了某种决心,用力将茶盏挥落,而后快速往马车门边冲去,青菡光顾着查看萧贞观有没有被伤到,阻拦不及,令姜见黎撞开了马车门,眼看人就要从疾驰的马车上一跃而下,萧贞观几乎是嘶吼着命令道,“停车!速速给朕停车!”
然而为时已晚,姜见黎奋不顾身地跳了下去,因着冲劲极大,还往前滚了几滚,偏生路边有个地界碑被她撞上,人撞得不清,即刻便晕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姜见黎再一次陷入了梦境,这回不是一个梦接着一个梦的有序而来,而是所有的梦境重叠在一起,杂乱无章,连她自己也看不真切。
跳车时分明是白日,可是当她睁开双眼时,外头已经变成了漆黑的深夜,马车中燃着灯烛,灯烛旁,萧贞观正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越是清醒,额头上传来的持续不断的钝痛便越是清晰。姜见黎扶着额头支起上半身,坦然地看过去,与萧贞观对望。
“还是想问阿姚的下落?”
“是。”
“你倒是格外在意这一个,”萧贞观将手中的六曲莲花碗递过来。
一股浓重的酸涩直冲过来,姜见黎一问便知碗中是药,她看了看漆黑的药汁,又看了看冷着一张脸的萧贞观,问,“若我将药喝了,陛下是否能够告诉我阿姚的下落?”
“你同朕谈条件?”萧贞观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你不喝药,伤的是你自己,你用自己的身子来拿捏朕?”
姜见黎撇过头去,“那陛下要怎么才能告诉我阿姚究竟在何处?”
“朕告诉了你,然后呢?好让你千方百计地逃离朕,再去寻她?”萧贞观开口时话语间莫名透露着狠戾,仿佛只要姜见黎敢,她就会下令让阿姚这个人彻彻底底地从世间消失。
姜见黎不说话,既在思索,也在权衡。
再次重逢,萧贞观同她记忆之中的那个养尊处优的女帝一点也不一样了,比从前杀伐果断,也比从前更加乖戾沉郁。
她离开的这三年里,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萧贞观便是在火灾那一日受了刺激,又何至于此?她不是救了她吗?萧贞观就是这么对待睽违已久的救命恩人的?
事情同她预料的一点也不一样,怎么会这样?
“考虑好了吗?”萧贞观问。
“考虑什么?”姜见黎自嘲地苦笑,“我有什么选择呢?”说着,接过莲花碗,不顾汤药苦涩,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
喝得又快又急,唇边、衣领都沾上了些许,萧贞观拿着帕子上前,姜见黎明白了她的意图,抬起一只胳膊横隔在二人之间,可萧贞观哪里管这些,一只手握住姜见黎抬起的胳膊,用力压下,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沾上的药汁,擦到姜见黎忍无可忍,才轻笑着退开。
“你乖乖听话,从此不再忤逆朕,朕便不会拿那个阿姚如何。”萧贞观取来一把蒲扇,轻轻给姜见黎扇着风,“朕会让她长命百岁,富贵无忧,阿黎,她的后半辈子如何,可全在你的选择。”
这蒲扇瞧着眼熟,姜见黎盯了片刻,萧贞观面上的笑意越发明显,“你还记得这把扇子?是咱们初入竹州时,你同几枚铜钱同街边妇人换来的,说寻常百姓家中用的扇子都是这种。”
“不记得了。”姜见黎矢口否认,“我只是好奇,这把扇子又破又旧,并不符合陛下的身份,陛下怎会用它。”
“你予朕的,无论是什么,朕都留在身边。”
萧贞观像是被人夺了舍,从前她根本不会这么说话,也不会在自己面前直白地流露出什么心思。三年了,到底是她离开太久,物是人非,萧贞观不是从前的萧贞观,京城也不是从前的京城了,她不能轻举妄动。
“放心,阿姚无事,朕只带走了你,她应当还在武州,朕命暗卫将她送回你们的那个院子里,对了,朕命人将那间院子买了下来,还在街上给她买了铺子,户主都是她,朕还给她留了三百两银子,交代了武州刺史,平日里关照她些,只要她不再对你痴心妄想,从此安安稳稳地待在武州,便余生富足无忧。”
姜见黎闻言立刻反驳,“陛下误会了,阿姚只是将我视为救命恩人,视为阿姐,并非是陛下想得那般。”
萧贞观点了点头,凑过来贴着姜见黎的耳边问,“你也对朕有救命之恩,你的阿姐是朕的阿姊,如此推算,朕也该唤你阿姊,可是自重逢以来,你为何要这般对待朕,假装从不认识朕呢?阿姊?”
姜见黎没料到萧贞观竟会这么唤她,这比唤她“阿黎”还要令她紧张,事情完全超乎她的掌控,萧贞观陌生的让她想立刻落荒而逃。
她这么想着,不自觉地也就这么做了,方才坐着没发现,此刻稍稍一动才惊觉,她的脚踝上被绑了东西。
那是一根极细的银丝,一端扣在她的脚踝上,另一端扣在马车壁上,若是不动弹,则轻若无物,根本觉察不到。
萧贞观竟然将她锁了起来?!她难掩震惊地看过去,“陛下这是何意?”
“怕你一时想不开又跳车,等回到长安,回到宫城,朕自然会给你解开。”萧贞观将姜见黎地五指从银丝上掰开,顺势握在手中,“这是暗卫的千机线,轻若无物,只要你不想着跳车,就半点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阿黎,朕不会伤害你的,”手从指尖缓缓向上,移去了腰间,萧贞观环住姜见黎,讨好似地问,“你还记得阿姊养的那只猫吗?朕将它从王府带回太极宫了,那猫一点也不怕生,入宫第一日就打碎了朕的琉璃盏,宫人都拿它没奈何。你不在的这三年,它越发的无法无天,有一回朕无意中听到宫人背地里都唤它‘小主子’,你说,你是不是该同朕一道回去治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