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姜见黎退无可退,身上也不再挣扎,口中却一点也不相让,“臣是陛下的臣子,会效忠于陛下。”
“不要。”萧贞观的气性上来,执拗得不像个皇帝,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朕又满朝文武,不缺你一个。”
“既然陛下不缺臣子,那么便放臣走吧。”
马车已经停下许久,车上纠缠对峙的二人却谁都没有觉察到,青菡在车外等了许久,眼看车里头两个又要吵起来,她才近前开口,“陛下,槐榆院到了。”
萧贞观住了口,一把拉起姜见黎,“同朕下车。”
姜见黎不愿,“勤政殿是陛下寝殿,臣还是……”
“谁告诉要回勤政殿了,”萧贞观狭促地笑道,“这里是东海之畔。”
姜见黎杵着不动,萧贞观便威胁她,“你是不是忘记远在武州的阿姚了?”
交锋失败,姜见黎不情不愿地下了马车,任由萧贞观抓着她的手腕,将她往竹林深处带。
竹林深处,别有洞天,这洞天,还十分得熟悉。
姜见黎站在竹篱外,惊讶之色不溢于言表,这不是她在京郊农庄上的篱笆小院吗?
“像吗?”萧贞观推开竹篱,引着姜见黎入内转悠了一圈,“前院两棵槐花树,后院两棵榆钱树,是不是同你从前住处的一样?朕命人将它们移植过来,这么些年,长得倒是不错。”
看上去萧贞观很满意,可姜见黎只觉得心惊肉跳。
“走,朕带你进屋瞧瞧。”
屋中的陈设同庄子上的并不一样,比那边的要繁复,想来也是,萧贞观毕竟是皇帝,庄子上那间屋子她住着尚可,于萧贞观而言就是家徒四壁,根本无法满足萧贞观的日常起居用度。
“是同你从前住的不大一样,你瞧着何处不喜,命人改了就是。”
“陛下,臣要住在此处吗?”
“哦?莫非阿黎想住勤政殿?”
姜见黎明白了,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可她一个司农少卿,住在后宫里头,这算什么?
萧贞观似是瞧出了她的担忧,安慰道,“朕说过,无人敢置喙。”
“若是太上皇呢?”姜见黎问。
萧贞观收敛了唇边的笑意,“朕才是大晋天子。”
“陛下既知自己为天子,便该居宫室以正位。”
“原来阿黎在这里等着朕呢,”萧贞观撑着下巴,故意反问,“可朕若是回去勤政殿住,你趁着朕一不留神的时候跑了,朕又该去哪里将你找回来?”
“宫闱深深,四周皆有禁卫,臣怎能走得掉。”
“你清楚就好。”萧贞观目光灼灼,“你若是敢逃,朕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臣去住侧屋。”姜见黎作势要起身,萧贞观将人按住,不容置疑地开口,“你就住这儿,哪儿都不许去。”
“那陛下要接见朝臣,商议朝政之时呢?臣也能从旁听着?”
“只要你想,又有何不可?”萧贞观再一次告诉姜见黎,像是承诺一般,“只要你想要的,朕都会给。”
“从前臣想要翊王王位,陛下怎么不给?”
“从前是从前,”提起从前,萧贞观脸色又淡了下来,“你便当从前那个与你为难的萧贞观已经死了。”
姜见黎张了张口,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陛下怎么话里话外都没个忌讳。”
“的确是死了,”萧贞观说得格外认真,“早就死了,三年前就死了。”
姜见黎躲开了这目光,装作打量四周的陈设,目光所及之处有一架屏风,屏风上的花海她一眼就看出是油菜花。
用油菜花入画,这是萧贞观会做出来的事?
放在从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但是今日种种,让她有些信了。
“你喜欢这扇屏风?”萧贞观顿时又雀跃起来,“朕命人打制时就想着,若是你见到了,一定会喜欢的,果然如此。”
姜见黎想离萧贞观远些,便起身来到了屏风前,假装心上屏风上的花海,盯着盯着,她发觉屏风不大对,花海之间,似有一个人影,忍不住凑近了瞧,还真有一个人影,是个背影,用极细极细的银丝嵌绣上去的,若不细看,根本不会发觉。
这背影,会是她吗?
姜见黎不敢再往下深思。
是她高估了自己,高估了自己的心计,高估了自己对时局的掌控,也高估了自己对人心的洞察,将自己再一次陷入了险境。
她以为用死亡设局,能够彻底摆脱从前困境,待蛰伏归来后,能够得到她所想要的一切,可她低估了帝王之心,她用自己的死亡逼疯了一个帝王,萧贞观这个疯子,显然已经不管不顾不计后果。
若是有朝一日被萧贞观发觉,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的算计,挡灾是算计,重逢时算计,逃走是算计,从始至终,她都只是将她当成达成目的的棋子,算计她的权,算计她的心,算计她究竟能为她做到何种地步,那么她会不会死无葬身之地?
第一百四十七章
阿姚出生在德阳郡竹州辖下一个叫做清潭村的偏远小村子里,在遇上姜见黎之前,她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距离清潭村大约二十里山路外的镇子。
她就是在镇子上遇到的姜见黎。彼时她的阿娘刚过头七,阿耶早在三年前便已亡故,村里头的一些泼皮看她在村中无亲无故,总是想要欺负她,她一气之下便离开清潭村,想去镇子上找个活计做,维持自己的生活,结果因为人生地不熟的缘故,遇上了拍花子,幸好被乔装成乞丐的姜见黎救了下来。
姜见黎只是顺手一救,并不图她的报答,但是她认为滴水之恩尚且应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呢,说什么都要跟着姜见黎,姜见黎只好带着她一同上路。
二人离开德阳郡后一路北上,过长江,过黄河,最后来到了地处西北边塞的同都郡武州。她没问姜见黎为何要选择武州,就像她明明猜到姜见黎的身份不同寻常,却也始终对此缄口不言。
虽然早有预感,姜见黎总有一日会离开,但是阿姚没料到的是,这一日竟然会来得这么早,又这么突然。
姜见黎的真实身份令她吃惊,更让她惊疑不定的,是当朝皇帝对姜见黎的态度。
想久旱逢甘霖,像溺水的濒死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像丢失已久的宝物突然之间失而复得。
尽管姜见黎告诉阿姚,她与女帝之间,只是君臣,但是阿姚并不十分相信,不过阿姚并不在意,因为姜见黎说,她们会离开这里,然后去往东南,从那里出海,再也不会回来。
阿姚只见过山川河流,从未见过广阔的大海,她很好奇,也很向往。
然而,天不遂人愿,她们还没离开武州,就被萧贞观的人给寻到了。
那日清晨,约莫二十余个手持断刃的人从天而降,让阿姚怔愣了许久,就在这片刻之间,她们两个被人带走,姜见黎从始至终都未曾醒过,清醒的只有阿姚一个,所以只有阿姚知道,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们被带回了从前居住的院子里,院子里那棵长了许多年的杨树被什么利器拦腰砍断,庞大的树冠倒塌在地上,一片狼藉。狼藉里,站着个人,那人手中拿着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剑,背对着阿姚而立,警告似的对她道,“从此你便当从未见过姜见黎这个人,在武州老老实实地待着,若是再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这棵树的现在,就是你的将来。”
阿姚被丢在倒塌的树冠旁,一同被丢下的,还有一方木匣,木匣里有这个院子的地契,城中最好的位置的一件商铺的地契,还有三百两的银票。
望着渐渐远去的人影,阿姚忽然伏地大哭。
为了躲过女帝的眼线,离开武州前往长安,阿姚花了足足三个月,从夏入秋的时候,她终于到了传闻之中的大晋都城,天子脚下。
姜见黎曾告诉过她,这世间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就是集市,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只要像要,在那里什么消息都能打听得到。
阿姚想要打听姜见黎的下落,于是摸到了长安城的东市,原以为打听到姜见黎的消息着实要花费时日,没想到她只是随意寻了个看着尚可的客栈落脚,就听到了姜见黎的名字。再仔细一听,她才发现,几乎人人都在议论着这位新任司农少卿。
而提到的最多的便是,大晋约莫又要出一位晋宁夫人了。
阿姚与晋宁夫人差了几辈,见是不可能见过的,但是这一位夫人的传奇,她多少也听到过,因而她也知晓,晋宁夫人虽名为“夫人”实则位同帝后。
所以陛下要立娘子为帝后了吗?阿姚不无惆怅地想着,若是当真如传言一般,那么她还有寻娘子的必要吗?娘子身在深宫,她如何能够进的去呢?
阿姚思量了许多日,决定去宫门前碰碰运气。
一到秋日,长安风起。
昨夜风大,秋风虽不寒,但呼啸起来也没个完,吵得姜见黎头疼欲裂,让她本就不怎么安稳的睡眠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