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回到长安,或许说自从被萧贞观找到,姜见黎就没有再睡过一个安稳觉。
无论是在武州还是在长安,都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时时刻刻防范着萧贞观时不时心血来潮之下做出的偏激诡异之举。
盯着漆黑的房梁,姜见黎忍不住自嘲,这算不算是她作茧自缚,原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是偏生萧贞观被她刺激得已经没了什么理智。
前日,她不过故意负气,试探萧贞观,让萧贞观误会她还没有放弃逃跑的心思,给她重新缚了千机线。千机线很长,可以让她在槐榆院内自由行走,千机线也很短,短到她无法走出竹篱半步。
什么司农少卿,眼下的她同天子禁脔有何不同?只是担了一个虚名,实则她还没去过司农寺,更没回过万作园,只要她稍稍透露半分想要离开槐榆院的心思,萧贞观就会变得阴晴不定。
当真如困兽一般,被囚禁在了富丽堂皇的宫阙里。
“你已经盯着房梁看了一个时辰,在想什么?”
萧贞观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掠过姜见黎的耳侧,在她的心尖上狠狠抓了一把,眼下还平稳地躺着,不过是强自镇定。
“朕知道你整日待在槐榆院里,十分无趣,”萧贞观翻了个身,侧环住姜见黎的肩,讨好道,“还有旬月就要到中秋了,等中秋那日,朕带你出宫走走。”
姜见黎不愿面对萧贞观瞧着她时的灼热目光,也翻了个身,背对着萧贞观,假装沉睡。
萧贞观不依不饶,用力将人掰过来,强迫姜见黎看着她,“阿黎是想去西市还是东市?”
姜见黎依然没什么反应。
萧贞观又道,“去东市吧,万方楼里的人虽然都知晓了你还活着的事,但是这么多年都没见过面了,朕带你去探望探望他们如何?”
姜见黎呼吸平稳,仿佛真的睡着了。
萧贞观一时之间起了坏心思,故意低下头去凑近姜见黎,眼看下一刻二人的呼吸便会交缠在一起,姜见黎陡然睁开了双眸。
萧贞观从这双愤怒的眸子里瞧见了自己的影子,满意地笑道,“阿黎,你装得不够真切。”
“陛下总是如此戏耍臣,这让您觉得很有趣,是吗?”
“戏耍?”萧贞观侧头伏在姜见黎的肩上,一边玩弄着她垂在肩旁的长发,一边反驳,“朕怎么会戏耍阿黎,朕,只是在试探阿黎而已。”
姜见黎厌恶一切超脱掌控的东西,那会让她感到不安,一旦她感到不安,就会下意识选择逃离。
而今的萧贞观让她感到不安,所以她想逃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能将人逼急了,逼急了,她便连最后的一丝机会就没有了。她不能一辈子待在这里,她要走出这座牢笼。
“阿黎,你怎么又在走神?”萧贞观仰起头,抱怨道,“这段时日你在同朕说话时,总是频频走神。”
“陛下每日都在试探臣,究竟想从臣这里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
“答案?”萧贞观轻笑了一声,“朕并不需要什么答案,朕只需要阿黎在这里,永远在这里。”
“既然如此,臣人在这里已经是如陛下所愿,走不走神的,又与陛下何干?”
“阿黎,你还是这般得理不饶人,无理更不饶人。”萧贞观的声音听上去很是兴奋,“朕就知晓你从未改变。”
没有改变吗?在姜见黎听来这可不是什么夸奖的话,没有改变,就意味着三年过去了,她一点长进都没有,而萧贞观,比她长进了不少。
帝王权术,被她玩得得心应手。
姜见黎无法去前朝,但是萧贞观接见大臣也从来不避着她,她若是愿意在一旁听,便只管听着,这么久了,姜见黎也将前朝的情形了解了囫囵。
难怪她都已经回京数月,却没见过太上皇一回。
一朝天子一朝臣,承临年间的老臣过世的过世,致仕的致仕,余下的也都远离了权力核心,三省六部九寺一府,处处都是新面孔,不用细想也知是萧贞观这几年提拔上来的。
太上皇这回怕是当真在太康宫中颐养天年了。
姜见黎觉得自己应该庆幸,应该松了口气,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从前她觉得太上皇难对付,而今方知,萧贞观才是最难缠的那个。
“阿黎,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等了良久,都没有等到姜见黎开口,萧贞观微微支起上半身看去,姜见黎的眼中有月光流转,迷蒙如遮了一层云雾。
“阿黎?”萧贞观看不真切的时候就会发慌,她探身过去,逼迫姜见黎同她对视,“阿黎,看着朕。”
姜见黎缓缓转动双眸,四目相对的霎那,萧贞观忽然感到后颈被一股极大的力道勾着下沉,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数月里,萧贞观做过的最过分的也只是环抱着姜见黎,强迫她睡在自己身侧,除此以外并无任何越轨之处,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可她不敢的事,却被姜见黎先一步做了。
被姜见黎吻上的时候,萧贞观在想,她为何要这么做?
“陛下将臣带回来时曾说,无论臣想要什么,陛下都会给,对不对?”姜见黎稍稍远离了些,与萧贞观额头相抵,问她。
“你,想要什么?”萧贞观紧张地问。
姜见黎一只手掐住萧贞观的下颌,另一手撑在萧贞观的耳后,告诉她,“臣,想要陛下。”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为了打听姜见黎的确切消息,阿姚在东市里寻了个短活,给一家糕饼铺子当走堂,为那些买了店中糕饼的人家送货上门,如此一来,她便有了一个正大光明的由头满长安地走动,而且她打短工的铺子妙得很,就在万方楼的对面。
万方楼里的宁娘子她见过,是娘子的朋友,不过她并未同宁娘子相认,宁娘子素日里见了她,也装作不认识,如此一来,她心中对娘子的险恶处境多少有了点猜测。
长安城里头的市井百姓还说娘子会成为大晋第二位晋宁夫人呢!都是眼瞎!今上对她家娘子那个态度,不是恐吓就是威胁的,晋宁夫人才不会被如此对待呢!
阿姚为姜见黎愤愤不平,觉得姜见黎属实倒了八辈子霉才会被那位陛下盯上。
不行,她得想法子救救娘子,不能让娘子这么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就当了大晋臣民口中惑主的妖女。
于是阿姚借着给达官贵人家送货跑腿的机会,每日都往宫门附近转悠,几日下来,她意识到,想要混进去简直难如登天。不过阿姚并没有被宫门前成排的监门卫给吓退,她在等待一个机会,她不相信萧贞观能关着姜见黎一辈子。
等着等着,就等到了中秋。
中秋前后订购月饼的人家格外多,阿姚每日忙得精疲力竭,送完了这户送那户,不过虽然忙碌,但得到的赏银也多,足够她继续留在长安寻找姜见黎。
萧贞观留下的三百两是银票,阿姚不敢去钱庄兑换,怕上头被做了记号,一旦去钱庄就会被萧贞观的人觉察到,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明儿便是中秋,听说每岁中秋,天子都会在宫中宴群臣,阿姚觉得那可能是个机会,届时百官携家眷出入宫禁,人多眼杂的,说不准就有混迹进去的可能。
可是还没等到她将想法付诸行动,机会便从天而降。
那时阿姚刚去户部侍郎府上送完月饼,路过朱雀大道,因为心中有事没留神看路,差点被一行骑着马疾驰的人撞倒。她心有余悸地连连后退,头顶上却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是你啊!”
阿姚仰头看去,难掩惊讶,“贵,贵人?”
在武州时,每岁冬至,眼前这位贵人都会出现,每次给她们带来许多物产,她并不知晓贵人是谁,因为娘子从未同她讲过,而今知晓了娘子的身份,她便对眼前之人有了些许揣测。
“给殿下请安。”阿姚不会行宫礼,只抬了抬手。
萧九瑜面上有一闪而过的惊讶,“你知道孤的身份?”
阿姚抿唇,“知晓了娘子的身份,多少也能猜到殿下的身份。”
提到姜见黎,萧九瑜的目光沉沉地望向朱雀达到的北端,“你来长安多久了?”
阿姚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十四日了。”
“可见过阿黎?”
阿姚摇头,继而用祈求的目光看着萧九瑜,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殿下能带我去见一见娘子吗?”
“你知晓阿黎如今在何处吗?”萧九瑜问。
阿姚点了点头,指向朱雀大道的尽头,“我亲眼所见,陛下将娘子带走了,应当是在那里。”
萧九瑜将缰绳丢给随从,对阿姚道,“跟上来吧。”
阿姚顿时欣喜不已,急忙追上去,“殿下真能带我去见娘子?”
“自然,正好,孤也想见一见她。”
萧贞观闹着要吃姜见黎亲手做的月饼,还献宝似的将三年前从王府里带出来的月饼模子取来交还给姜见黎,再此见到模子,姜见黎甚至想不起是何时做的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