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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竹可焚,其节不毁。
  都说上行下效,有云枕松拖着病体坐镇后方的行为在先,整个原青县上到高龄老人,下到几岁孩童,全部众志成城,拧成一股绳去对抗韩琰率领的庞大卫军。
  护城河对岸,谢放等各卫所长官,错落排布,将永熙帝稳稳护在身后,此刻,他们派出大批过河士兵,成功抵达对岸后,要放下吊桥,后面的大军才能顺利过河,架上云梯破城门。
  此前,县内一众官员已部署好守城战略,待云枕松一声令下:“泼!”
  眨眼间,城头骤然竖起三千口巨锅,锅沿压至垛口,滚烫的热汤如瀑布般倾泻入河。
  沸水触冰的刹那,“嘶啦”的爆鸣吞没歇斯底里的惨叫,白雾腾升,挡了河面上前行的冲锋兵的视线。
  滚烫的热水在寒冰表面急遽铺展,瞬间凝固,撒盐的冰面再次无比光滑,卫兵的行进变得更加艰难,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摔倒,同时铲倒身前身后的战友。
  趁着敌方阵营混乱的时刻,县兵架弓,占据高位,开始了猛烈的攻势。
  云枕松脸色不太好,他知道县里的箭矢数量不多,大部分作为辎重运给了玄铁营,现在占据的优势,只是暂时的,韩琰必定早有准备,一旦让他们过了河,真正的灾难就来了。
  “周巳。”
  “在!”
  “热油烧好了吗?”云枕松站在城楼里,城楼前后贯穿,凛冽的寒风缩进来刹那,变得又急又刺骨,吹得云枕松太阳穴酸胀难耐。
  “烧好了,还架在火上。”周巳语速飞快,错开一步,挡在了主子面前,为他遮住身前的风,羽生一眼看懂周巳的举动,随之挪到云枕松的身后,不过他没有周巳高,挡住的风也有限。
  周巳顿了顿,回神继续道:“主子,今日城门是守定了,他们攻不进来,眼下您的身子是重要的。”
  耳中不断传入尖锐的破空声,敌军号角不断,呼啸而来。
  战火纷飞,血流成河。
  云枕松的嗓子被风吹坏了,低哑道:“我没事。今夜一定不能让他们成功过河,挺一挺,再给泓客一些时间……熬过去,就好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的话音,未传入周巳耳中,便随风消散了。
  带走云枕松声音的风,越过重重山岗,掠过万里冰封,最终扑在虎帐厚重的门帘上。
  沉重的毡帘被风猛地鼓起,又重重落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帐内,正接换药的齐剑霜心遽然一缩!一股尖锐的、冰冷的痛楚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的心脏,齐剑霜一下子捂上心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子微微佝偻下去。
  虽然仅心悸了那一瞬,但是那股铺天盖地的悲痛和凄凉,却如同实质的冰水当头浇下,心魂深处传来强烈的撕裂感。
  “将军?”军医见他身形摇晃,脸色瞬间煞白,惊得连连询问,“将军?很疼吗?”
  今天换药同以往一样,筋肉已经重新生长、连接,按理来说只会痒,不会疼,况且将军连断臂之痛都能忍住不叫,这点痒感又算得了什么。
  坐在下面,同齐剑霜议事的副将和营长们全都紧张起来,张望而去。
  齐剑霜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说。
  “将军,此招太险,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啊!”
  邓画接着钱邱的话,继续道:“虽然险,但这是最快结束的办法了,再打持久战,我们虽能耗死北匈,但韩琰可不会给我们时间,所……”
  “报——!!!”
  齐剑霜猛地抬头,眼神凌厉,直勾勾盯着报信人。
  “瀚城来信!卫军攻至原青县城下!城门危在旦夕——!”
  意外的是,所有人第一时间没有担心原青县安危,反而是下意识齐刷刷回头看大将军的状态。
  果然,齐剑霜霍然起身,庞大的帅椅被他骤然爆发的力量撞得向后滑开,大氅掉地,层层纱布裹缠的残破身躯,赫然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左手捏着的弹簧握力器被他生生捏碎,眼底猩红一片。
  帐内空气仿佛在眨眼间被抽干,凝固、灌满、窒息。
  至此,无人再敢阻拦齐剑霜以身涉险的决定。
  夜幕渐渐降临。
  前些日,因为要时常换药,齐剑霜懒得来回脱衣,索性不穿,只披着,今夜他头一次穿戴整齐,全身肌肉被紧紧缠绕在纱布里,与药膏紧密贴合,关节处、肩颈处、后腰侧腹,都贴上了云枕松在他出征前夕亲手送他的药贴。
  一口气,全用光了。
  冰冰凉的感觉,酸胀消退不少。
  齐剑霜坐在营地正中央,周遭营帐排列整齐,从毡帘缝隙透出明亮的火光,练兵场空的,走马场也是空的。
  放眼望去,除了齐剑霜,看不见一个人影。
  万籁俱寂中,齐剑霜静坐于此,垂下清冷的眸子,月光落在他手中那柄饮过无数鲜血的长剑上,寒芒如刺。
  他细致而缓慢地用一块浸了油的软布擦拭着剑身,动作平稳,不见丝毫涟漪。
  玄马喷了个响息,用温热的鼻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肩膀,乖巧地在他身侧微微踱步。
  “呜——嗷——!”
  凄厉的胡哨和野兽般的嚎叫撕裂了死寂的夜!
  营寨外围的拒马和哨塔如同纸糊般被轰然撞碎,无数黑影如同从地狱涌出的潮水,裹挟着刺鼻的膻腥和骇人杀气,狂涌入营!
  火把被点燃,映照出哈勒巴狰狞的面孔,嗜血弯刀,寒气逼人,他狂吼道:“杀——!老子只要齐剑霜的命!如果是个活着的人彘!老子重重地赏!”
  蹄声如雷,瞬间踏碎了所有虚假的宁静。
  营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火光摇曳,人影幢幢。
  在这片天崩地裂的混乱漩涡中心,齐剑霜依旧大马金刀地稳坐,仿佛周遭的喧嚣和杀戮只是无关的幕布,他视若无睹,泰然自若。
  低垂着眼睑,晦暗不明的眸光凝在手中长剑之上,分毫未移,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扔下拭刀的软布,用带有厚茧的掌心,沿着剑脊,自吞口至锋尖,缓慢抚过。
  动作不见一丝颤抖,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剑身在火光与月光交织下,流淌着幽冷的寒芒,映亮他苍白却沉静如深、锋锐立体的面孔。
  哈勒巴的咆哮盖过一切嘈杂,大刀高高举起,撕裂空气,带着万钧之力,朝着齐剑霜的天灵盖狠狠砸落!
  “齐剑霜!我要你死!!!”
  劲风扑面,吹得齐剑霜额前碎发狂舞。
  千钧一发!
  就在砍刀带着死亡阴翳即将触及发梢的瞬间——
  齐剑霜动作凛然,快逾闪电!
  他抚剑的手腕猛地一翻,长剑一声清越龙吟,剑光霎闪,同时他脚尖往地上一点,身体仿若没有重量的毫末,借力旋身而起。
  就在身体腾空、堪堪躲过哈勒巴致命攻击的刹那,他左手隔剑,决绝地往玄马鞍鞯上一按,整个人如一道黑色闪电,轻盈而精准地翻上马背.
  玄马与其共战多年,在他落鞍的瞬间,便若离弦之箭,向前猛蹿而出!
  第84章
  哈勒巴势在必得的一刀, 狠狠砸在了齐剑霜方才静坐的地面,碎石泥土爆裂飞溅,大地龟裂。
  而齐剑霜已策马从哈勒巴身侧擦过, 他伏低身体, 眼神阴冷, 仿佛万载玄冰。
  右臂端在腹部,难以抬起, 唯一的作用只是虚挽着缰绳,稍有不慎, 齐剑霜无法使出力气的右手根本不能保证他的平稳,跨在颠簸的马背上, 能不摔落, 全凭双腿。
  他左手握剑, 手臂青筋暴起。
  手中那柄刚刚擦拭得一尘不染的长剑,借着玄马前冲的势头,化作一道追魂夺命的力量,直刺而出!
  “噗呲——欻欻——”
  剑光所过之处,血花绽放。
  挡在他马前的三名北匈勇猛骑兵, 咽喉或心口瞬间被长剑洞穿, 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栽落马下, 齐剑霜转腕、回握剑柄,单手控缰, 剑与缰一起被他握在宽大的左手掌心。
  前蹄高扬,人立而起,马头飞速调转。
  齐剑霜以强硬、不容抵御的姿态向前冲去,眼皮低压,怒火在眼中熊熊燃烧。
  他凭借极高的耳力, 听箭矢、刀剑袭来伴随着的破空声,迅猛辨别偷袭来处,身形起伏仰合,动作堪称完美,竟无一人能伤得了他。
  于是,在人声鼎沸、火光冲天之中,他硬生生将汹涌的敌潮撕开一道短暂的血路!
  齐剑霜死死盯在哈勒巴身上,眸光阴沉。
  “哈勒巴。”齐剑霜的声音嘶哑压抑,裹挟着穿透战场的冰冷杀意,“我用我的命,陪你玩一场。”
  “你的兵,就剩这点了么。”哈勒巴嘴角浮现一抹邪笑,突然将一个圆形重物往前一扔,重物翻滚在血水里。
  齐剑霜定睛一看,那是一颗头颅!
  “谁的?!”齐剑霜陡然抬起头来,字字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