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楚惟这里，他的闪烁其词似乎就已经代表了一种答案。
可怜的研究员瞳孔无声地震颤着，显然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你这、你这……哎。”
他最后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双唇哆嗦了一阵，意味不明地开口：“……队长你之后想起来了……别后悔就行。”
话刚出口，他一转身，脚底抹油般切了通讯。
程渊：“……？”
一句还没出口的“你是什么意思”就这么卡在喉间，没问出口。
感觉错过了什么重要的机会。
房间里瞬间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林衍悠长而平稳的呼吸声，以及……那条搭在程渊被子上的手臂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和重量。
程渊垂着眼，目光落在林衍那条手臂上。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清晰地勾勒出林衍小臂流畅的肌肉线条，以及搭在他深灰色被子上的、骨节分明的手指。
程渊保持着靠坐在床头的姿势，没有立刻把林衍的手臂移开，也没有出声叫醒他。
“唔……”
林衍像是被什么声音惊扰，又像是被透过窗帘的光线刺到，眉头微微蹙起，眼皮挣扎着掀开了一条缝。
那双眼睛此刻蒙着一层水汽，茫然地聚焦了一会儿，才缓缓转向程渊的方向。
他的视线落在程渊靠坐的身影上，眼神里带着刚睡醒的毫无防备。
“哥……”林衍的声音沙哑，带着刚睡醒的鼻音，软糯得不像他平时说话的样子。
他甚至无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枕头，那条搭在程渊被子上的手臂非但没收回去，反而像是找到了更舒服的支点，又往里挪了挪，手臂的重量和热度更清晰地传递过来。
他微微仰起头，下颌几乎要碰到程渊的手背，那双还带着水汽的栗色眼睛，就这样自下而上地望着程渊，里面盛满了未散的睡意和一种极其自然的、近乎撒娇的亲昵：
“早……你饿不饿？”
他的语气平缓，甚至极其自然地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自己的泛红的眼角，动作带着点孩子气的迷糊。
程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程渊的薄唇几不可察地抿紧了一瞬，随即又松开。
“不饿。”
林衍似乎对这个答案有点小失望，他“哦”了一声，尾音拖得有点长。
他眨了眨眼，似乎还没完全清醒，身体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非但没有收回手臂，反而又往程渊这边挨近了些，几乎半个身子都侧压了过来。
“那……再躺会儿？”他含糊地提议，眼睛又要合上，仿佛刚才那句问候已经耗尽了他此刻的清醒额度。
那姿态，完全是把程渊当成了一个人形抱枕兼暖炉，充满了理所当然的占有欲和依赖感。
程渊的身体在他挨近的瞬间再次绷紧，比刚才更甚。颈间监测环的红光闪烁的频率加快了一丝，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屈起，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他看着林衍再次闭上的眼睛，感受着对方均匀喷洒在自己被子边缘的温热呼吸，以及那条手臂和半边身体传递过来的、不容忽视的重量和温度……
那张冷淡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表情。
第87章 共鸣
家居机器人已经将衣服送到了门口。林衍捡起自己的那套, 抬腿进了更衣间。
“为什么不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林衍一边将衬衣的扣子扣好，一边高声问。
程渊走进厨房，拿走了一片面包机里弹出的吐司：“我在这里, 你很不方便吧？”
林衍的手指凝滞了一瞬。
“为什么这么想？”林衍拎起外套, 推开门。
程渊坐在椅子上, 双腿交叠着坐得很休闲：“我们一起回来，一路上的所有人对你、我的态度都有微妙的差别, 我猜……”
吐司仍冒着热气, 被他慢条斯理地用餐刀切成小块。
“我猜，我们以前的立场其实不太相同。”
黑发的指挥官抬起眼睛, 林衍从他面容里看到了曾经的影子。
“真狡猾啊，哥哥。”他拉开椅子坐下，托着下颌朝他微笑，“猜到了, 就想跑吗？”
空气似乎绷紧了一瞬。
程渊手上的动作不停, 他低着眉, 面容平淡地尝了一口早餐：“不是逃跑。”
“是信任。”他用餐巾擦了擦嘴角, 微笑了一下。
他的眉目沉静，微笑显得像是冰雪初融。与以前相比, 他脸上少了太多阴霾。林衍望向他, 心弦微妙地被拨动了一下。
那些心底暗涌的，阴暗的色泽, 就在这春风化雨的微笑里被尽数压平。
“啊, 还有一片。”程渊似乎是刚想到一样, 指了指面包机：“忘记给你拿了。”
林衍指尖敲了敲自己面前的空盘子，眼睛里闪着一点期待：“嗯哼，不帮我拿过来吗哥哥？”
程渊冷笑一声, 熟视无睹地擦过他走到一旁去了。
“以后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他一手按开咖啡机接了一杯，另一只手拎起了那片已经微凉的吐司。
林衍遥遥地望着他，浅色的眼珠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家哥哥。
“今天是个例外。”程渊凉凉地说着，捡起沙发上自己的外套，走进了更衣间。
咖啡杯上氤氲着温和的蒸汽，旋即，一只手将它端了起来。
“请进。”楚惟有点疲惫的拧了拧眉心，“文件上溅了咖啡渍，备用份等会送上来。”
“啧。”玛兰妲不满意地皱了皱眉，“怎么回事？这么毛手毛脚的，不像你。”
楚惟将脑袋转了过来：“你知道你也得跟我一个德行。”
“哦？”女军官挑了挑眉，“什么事。”
楚惟把咖啡杯搁在一边，探着上半身和玛兰妲耳语一番。
玛兰妲八风不动地被口水呛了一下。
周围形形色色的行政人员只听得楚惟的办公室里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几个研究员小心地探出头问：“大人，怎么了？”
玛兰妲伸手一挥，让他们都出去，关上门才勉强止住了咳嗽。
“太可怕了。”她淡淡地评价道，“到时候队长恢复记忆了，指定要翻脸。”
“咱们到时候帮谁？”
楚惟双手撑着办公桌，凉凉地回答：“两个都惹不起，明哲保身吧。”
一只鸟被天敌吓到，展着翅膀从窗边略过，发出一声惨兮兮的鸣叫。
与此同时，林衍正躺在沙发上，将之前看好的一堆零零碎碎的小玩意一起下了单。
程渊整了整外套，疑惑地探头看他的终端屏幕。
“地毯、加热仪、靠枕、被子、毯子……”程渊将那份长长的清单念了一遍，疑惑地抬起头，“买这些有什么用？”
林衍笑了一声：“哥哥，你才刚从医疗舱里出来，当然要好好养病啊。”
他伸手握住程渊的手腕，滚烫的掌心抵住他冰凉的皮肤，似乎是叹了口气，心疼兮兮地自言自语：“怎么老是捂不暖？这怎么能行呢。”
程渊：“……”
他下意识想抽出手，但没成功。
林衍就没想让他挣脱的意思，手上的力度恰到好处。
程渊无言地盯着他，过了好一会，林衍才轻轻地“啊”了一声，把手放开了。
“哥哥，能不能跟我，去一个地方？”
他眯起眼，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已经长开的五官端正又凌厉，显得俊美逼人。
半小时后，地下研究基地。
巨大的机甲悬挂在几何状的铁架之上，它的背后装甲板已经被打开，复杂的电缆自钢铁巨人的内部延展而出，与外部的分析仪器相连。
远远望去，它立在白色的空间里，像一只被钉住的昆虫标本。
程渊双手抱臂，站在舷窗边，若有所思。
他伸出手指，隔着冰冷的玻璃窗触摸着那个影子，虚虚一握。
“它叫昆古尼斯号。”林衍开口，“自从你……之后，它就自我封闭了。”
程渊黑沉沉的眼睛眨了一下，“它是？”
林衍定定地看着那双眼睛，面上浮出一点不情愿的神色，“如果不是没有办法了……我根本不会再让它接触到你。”
栗发青年狠狠地甩了甩头，面上的不虞之色一扫而空。
“神经网络是个危险的东西，但我们不能就此将它封存。”林衍往前走了几步，手指搁在分析仪的显示器旁，“它从被挖出来的那刻，就被当做武器，成为互相倾轧的杀人工具。”
他望向程渊，目光堪称温和。
“可谁知道，刚开始主导开发的研究员，只是为了修复人类精神上的病痛。”
林衍顿了顿，接着说：“我让楚惟将遗留的资料都整理了一下，决定重启精神网络的开发。”
程渊的耳畔仿佛有微微的耳鸣，他在林衍平淡的叙述里抓住了一点记忆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