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瘦巨大的身影从扭曲的门缝中走了出去。
哗啦——
哗啦——
沉沉的锁链拖在身后,延着楼梯发出沉重的声响。
白的没有血色的双脚踩着蔓延到阁楼的灯,一步一步的往下走,浓密的发丝扬起,露出了下面分布着血丝的皮肤。
而在无人看到的地方,赤.裸的大腿根凝结着一个狰狞的旧伤,竟是用指甲一笔一划写下的字。
——裴伥。
那是在作为人时留下的最后的印记。
——
裴伥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连绵不断的小雨,确认今天不会有阳光升起,他将烟头碾灭在手心,转身走了出去。
坐在病床上的裴老爷子不停地咳嗽,他面不改色的用纸巾擦去了嘴角的血,淡然地说:“你来了。”
裴伥身上挂着雨珠,浑身都带着清晨被风雨刮过的寒气。
“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他神色冰冷地看着对方。
裴老爷子转头看向他,笑道:“你比我想象中要冷静。”
那双眼里带着满意,是对自己作品的满意。
裴伥抬腿关上了病房的门,没什么表情地说:“我不想听你废话。”
一个晚上没有入睡,足够他想很多,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若不然他不敢保证他能理智地站在这里听对方说话。
对方靠在床头,叹了口气:“你很久没回老宅了吧。”
裴伥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只是用冷漠的眼神看着对方苍老的脸。
“你应该回去看看。”裴老爷子转头看向他。
裴伥指尖一颤,冰冷的寒意猛地席卷了他。
他用力握紧指尖,还不等他开口说话,对方就说道:“你想问我,陈丝情做的事我知不知道,我知道。”
那双看向裴伥的眼睛并没有在岁月的变迁中多几分宽容,反而在平和的掩饰下越发的深沉狠毒。
这种被对方点中心思的感觉让裴伥觉得自己输了对方一成。
但他不会在对方面前失态。
不会再让对方有任何能控制他的感觉。
“我还会再来的。”他留下一个冷漠的眼神,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只是当他回到车上之后,他才发现他的手抖的不像话。
一种蔓延进骨髓的不安让他的心脏几乎要炸开。
他死死地握着方向盘,脸上苍白无血色,骤然逼近的真相让他的心里产生了莫大的恐慌。
发丝上的雨珠滑进了他的领口,他的手抖的越来越厉害,握在方向盘上的手背青筋暴起,可他还是无法让车子启动。
他越着急越暴躁,颤抖的四肢和焦躁的情绪让他像个快要失常的疯子!
“操!”
他一脚踹在了油门上,整个人都靠着椅背,目眦欲裂地喘着气。
7008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最后裴伥狠狠的给了自己一耳光,血丝从开裂的嘴角溢了出来,他冷冷地看着前方,抿着唇踩下了油门。
——
一路疾驰回到裴氏老宅,他走进大门,冷声说:“都出去。”
老管家立马带着所有佣人离开。
裴伥站在门口,冷冽的风雨在后面浸湿了他的背。
就在前方的木质餐桌上放着一个熟悉的包裹。
似乎正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裴伥抬起脚步,却发现四肢僵硬而麻木,好像意识抽离了身体。
他仰着头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到桌边,只是等他拿起包裹的时候,他的手又开始剧烈的发抖,宛若一个病入膏肓的人。
他抿着唇,眼神阴鸷地撕开手里的包裹,在残缺的碎屑中,一张轻飘飘的纸落了下来。
裴伥伸手去拿,指尖却抖的不像话,他闭了闭眼睛,握紧了自己的手,颤抖着将纸条展开。
即便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看清照片的那一刻,迎面而来的冲击还是在瞬间击溃了他。
青涩的少年在黑白的印纸上看着他温柔的笑。
他用力握着手里的纸,指尖泛白,青筋暴起。
“秦意和。”
深埋在他心底的名字被鲜血淋漓地挖了出来。
裴伥弯着腰,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
“秦意和,哈哈哈哈……”
他好似痛极了,又好像疯了!
他又哭又笑,慢慢滑下身体,脊背佝偻地跪在地上。
“秦意和。”
剧烈的痛将他的五脏六腑绞的四分五裂,他红着双眼,声音像是割破了喉管那样艰涩沙哑!
粘稠的血从他的嘴里咳了出来,他弯着腰,笑的撕心裂肺。
“哈哈哈哈……”
泪水浸湿了手里的纸。
门外被乌云遮挡的阳光仁慈地刺出了一缕金丝,照在裴伥的头上,竟泛出了几丝白。
——
——
从黑夜到白天,再从白天到黑夜,时间的规律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但他却觉得这份等待比之前的十年还要难熬。
他站在紧闭的门前,高瘦的身体宛若一棵干枯的树。客厅没有开灯,周围静的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他连同这栋房子仿佛被世界遗忘一样孤独。
被锁链拷住的双手在身侧轻轻弹动,那双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再等等。
再等一等。
他这样告诉自己。
——
夜晚的海风吹的呼呼作响,将烟头吹起了星点火光。
裴伥站在浪潮翻涌的海边,任由卷起的浪花打湿了他的小腿,他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身后亮起了明亮的车灯,有人在岸边大声喊叫,裴伥没有回应也没有动,飘散的烟雾让他看起来更不像个活人。
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裴伥,斥责的声音却在看到裴伥的那一刻变成了呐呐的低语。
“你……你别站在这儿,夜晚风大。”
夜晚的风的确很大,刮过来的海风将裴伥黑白参半的头发吹的凌乱四散,鲜红的血也凝结在了洁白的衬衫领口上。
裴伥没有说话,只沉默地抽着手里的烟。
拉着他的男人不敢放手,身后跟来的姑娘也紧张的不敢动。
涨潮的海水迎着海风,一浪高过一浪,顷刻间就淹没了裴伥的大腿。
拉着他的人不敢离开,冻的四肢微颤。
直到裴伥将手里的烟抽完,他也没有随性地丢进海里,而是碾灭在手心,慢条斯理地放进口袋。
看到他平静而死寂的动作,对方又是一僵,将他拉的更紧。
“我只是想找个地方抽烟。”
他神色平静地推开对方的手,转身往岸上走。
男人愣了一下,随后一路小跑地跟在他身后。
只这么一会儿,海边的冷气就钻进了骨头缝里,将人冷得浑身僵硬。
裴伥却走的很稳,甚至是闲庭漫步。
他一路走回岸上,那两个人一直跟在他的身后,见裴伥开门上车也没敢走。
裴伥和以往每一次上班一样系好安全带,抬眼看向前方,不动如山的脸上是毫无波澜的冷静。
“谢谢。”
他沙哑着开口,踩下油门离开。
好似他半个身体浸在涨潮的海水里,真的只是为了抽根烟。
车子开过山路,开上大桥,风像刀子刮过裴伥的脸。
前方乌云退散,远处的山顶升起一轮太阳,明亮耀眼的光线穿透云层照亮大地,同时刺疼了裴伥的双眼。
他没有任何歇斯底里的反应,只有泪水无声的往下淌。
大颗大颗的泪珠溢出眼眶,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待泪水干涸,太阳高高升起,他开门下车,站在一间花店前。
“我要一束栀子花。”
第18章
1
这条又窄又长的路第一次在阳光下变得如此宽阔明亮。
金色的阳光照亮被细雨绵绵浸湿的路,好像铺上了一层华丽温暖的地毯。
裴伥坐在车子里,对着镜子整理好自己的领带,捋平衣服上的褶皱,再用手拨弄着微乱的头发。
只是黑白参半的发丝分外显眼,无论他怎么藏也藏不住。
他抿着唇,缓缓放下手,低头抚摸着怀里纯洁的栀子花。
片刻之后,他抬起下巴,身姿挺拔的开门下车,捧着花走向阳光铺满的大道。
远远地看去,挺拔俊美的身形宛若一副色彩明亮的画。
他站在门前,认真的把散落的发丝抚平,身后的阳光跟着他,照在这扇厚重的大门上。
“吱呀”一声,他将门推开,只是不等他走进去,一双苍白细长的手就用力搂住了他的腰。
裴伥踮起脚尖,被高瘦巨大的身影笼罩。
洁白的花瓣四处飘散,好像飞舞的雪花。
——
“秦意和。”
他轻轻地呢喃出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