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程倩不爱我了。”邓宇话题扭转得像是小满和其他狗狗社交,上一秒还在友好地闻屁屁同时互相转圈,下一秒两只狗就龇着牙扑向对方宛如有血海深仇。
最近春夏多雨,袁大爷风湿,纪浮在帮忙遛狗。
“此话怎讲。”纪浮坐下,看着他。
万荻声看看纪浮,无语地继续收拾桌子。
“我也不知道,没有具体发生什么事情,大概是我对她没有吸引力了吧……”邓宇拿出手机,用反光照着自己的脸。
万荻声把垃圾袋拎出来,系好,提醒他:“你们俩谈了六七年了。”
言下之意她既然能看你这张脸六七年,那么就不太应该是脸有问题。
“那是为什么呢?”邓宇愁眉苦脸。
“你问问她?”纪浮说。
万荻声出去丢垃圾,不想参与这个话题。
感情的事通常聊不出理想结果,而且没谈过恋爱的人往往更喜欢做友人感情里的军师,纪浮也未能免俗,眼神都认真起来了,像以前看k线图和监管局文件一样投入。
纪浮像电视剧里演的心理医生,听着邓宇说他们在云南那儿度蜜月时发生的事儿,邓宇想给程倩买这个买那个,程倩说这个没必要那个也不需要。又聊到程倩最近很憔悴,下班了还在家里做些手工和兼职。
万荻声丢完垃圾没回店里,到粮油店买了瓶蚝油,然后蹲那儿挠狗。
边挠边朝店里瞄。
纪浮非常不靠谱地给邓宇分析:“你看,你天天早上六点出去干活,干到晚上十二点回家,她看你这么辛苦,自己也想多赚点,你怎么会觉得她不爱你了呢?”
万荻声继续挠狗头,狗吧嗒着嘴。
邓宇叹气:“不知道,感觉吧,你谈过恋爱吗?就是那种感觉,不对劲了,就像明天早上老万忽然不给你买早饭了,虽然这个早饭你也能自己去买,但就是不对劲。”
“你在举什么莫名其妙的例子……”纪浮说,“今天早饭是外卖送来的,这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问题。不过我确实不明白你那种感觉,我没谈过。”
那边狗抬起头,疑惑他怎么不挠了。
但说到“爱情”,纪浮确实想到了一个人,他妈妈。
纪浮没有跟人交往过,是纪游的几段感情让他对“爱情”没概念、没期待。他母亲在富商,也就是他生物关系上的父亲那里积攒到了资源人脉,最后拿到一笔钱离开以后的几年里有过几任男友,但维系的时间都不长,多则数月少则几周。他并不能去评价纪游的恋爱是不是失败,因为纪游确实快乐过,但他们都没能让她戒酒,反而喝得更厉害。然而在他觉得爱情是没用的东西时,这个在“爱情”行业没做出世俗意义上的“成就”的母亲用水果刀尖挑去青柠片里的籽,放进他的水杯,告诉他:爱情有用的,你一无所有的时候,可以用爱情和富商交换钱财,也可以用爱情跟常人换来疼爱,当然了这两样东西前提是他们有,并且你愿意接受。
所以爱情是拿来交换的吗?纪浮当时很费解。
宝贝,一旦你有了欲望,就必然要交换一些东西出去,纪游这么告诉他,童话里都要小美人鱼付出喉咙呢,遑论这个什么都明码标价的现实世界。然后用自己的红酒跟纪浮的柠檬水碰了个杯。
好吧。纪浮说。
那天纪游喝了不少酒,他们聊天。他们和许多寻常母子一样,在孩子长大后需要在特定场景下才会开始这些“成人”话题。
虽然他对纪游的爱情观并不能完全认可,但人的观念会不停变化,就像他自己,如果穿越回三年前问那时候的纪浮,你愿意在一无所有之后留在一家五金店里混吃等死吗。三年前的他会直接笑出来,可此时此刻他却在这听邓宇诉说爱情的苦。
邓宇垂头丧气。
纪浮想了想,问:“你们想要怎样的生活?”
邓宇耸肩:“有钱的生活吧。”
“然后呢?”
“然后过着有钱的生活啊。”
这下换纪浮迷茫了。
他忽然觉得所有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无论金钱还是爱情。邓宇想要过有钱的生活,万荻声想要赚钱存钱,现下想想,纪游也有非常明确的欲望。
这阵子小程序上的单每天进来两三个,聊胜于无,市里修电器首选市区范围的维修工,一般市里的排不上单了才下他们这儿的。傍晚袁满来找纪浮写作业,万荻声拿了个台灯给他俩,然后出去遛狗了。
晚上上楼,爬到四楼,纪浮忽然停下,万荻声差点撞着他后背。纪浮回头,因为台阶高一级,他垂着眼看万荻声,说:“我想到那个妈妈儿子差几岁的题怎么算了!”
“晚了。”万荻声说,“大满这个点已经开始做梦了。”
“唉!”纪浮扼腕。
春夏之交,夜里风凉,偶尔云层里滚过几声闷雷。纪浮一直没睡着,他很少想起他妈妈,今天下午之后一直在回想纪游的人生,然后想自己的。
他像西方影视里张开翅膀遮天蔽日的恶龙,盘在自己堆积的亮晶晶的宝石山尖,藏在某个山洞里。然后某日,这些东西统统在瞬间被清零、抹杀。那种落差感为他带来的不是消沉痛苦,而是忽然觉得自己什么都抓不住。后来他迷茫,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他睡不着,一直半梦半醒着。打雷时他皱着眉睁眼,看了眼手机,锁屏界面的天气显示外面有雷暴雨。
他忽然想起天台还晒着围巾。
纪浮轻轻地掀了被子,穿上鞋,拿着天台门的钥匙。
外面起了很大的风,这阵子天气捉摸不定,偶尔顶着大太阳还落雨。
纪浮用手机手电筒打着光,天台门被强风“嘭”地一声将门砸回去。他的围巾用夹子固定在晾衣绳上,雨还没落,他赶紧跑过去。
乌云倾轧过来,远方骤亮,纪浮转过头,天边几道狰狞的闪电照进他眼瞳。楼下电瓶车吱哇吱哇地报警,风卷着垃圾,塑料瓶嘭嘭撞得乱七八糟。
一时间如末日降临,可这分明才刚到春天。
昼夜温差很大,他又是从被窝里出来,冷得将围巾抱紧。
凌晨三点一刻,头顶有一片黑鲸般的云,纪浮抬头望着,他怀里一道扎眼的鲜红颜色在老旧天台上翻飞舞动。
“咣咣”两声响,是天台的门又被打开。钥匙在纪浮手里,他出来后没有反锁。万荻声推门出来,呆呆地看着他。
老万不敢一个人睡,纪浮恍然想起邓宇讲过的这句话。
纪浮走过去:“我上来收围巾。”
万荻声还是有点呆,一双眼死盯着他。
纪浮把围巾搭在他脖子上,视线左右犹疑后,摸了摸他的脸,果然冰凉的。雷暴雨前的风在楼宇间嗡鸣,间或亮起灯泡里钨丝那样的闪电,紧接着炸耳的春雷。
万荻声握住他摸在自己脸上的手:“我以为你走了。”
春天啊。纪浮看着他,贴近一点,轻轻用另一边手臂抱住他,在他后背拍了拍,什么都没说。
这兵荒马乱的春天啊,纪浮想。
第15章
又一道响雷,附近大楼的声控灯跟着齐刷刷地亮。雨落下来时空气里的潮湿味道更浓,纪浮往前走,把他推进楼梯间,关上天台的门。这个门锁比较旧了,需要用巧劲去拧钥匙。
“你来。”纪浮让了个位置。
万荻声终于放松下来,侧挪一步跟他贴着错开位置,捏住钥匙拧它的同时,左手握住门把,先提再拽,咣当两下,锁上了。
从天台下楼回到602只需要转过一条楼梯,耗时不到半分钟,气流在楼梯间穿梭发出哨叫,纪浮一直盯着他后脑勺。
围巾被塞回衣柜的时候万荻声还像根冰棍站在那儿。
“还睡吗?”纪浮脱了外套,放去客厅挂着,“天台那风给我刮清醒了。”
“我……”万荻声犹豫着,“还是睡吧,我去洗个脸。”
“能睡得着吗。”纪浮笑笑,到卫生间门边靠着,“洗完脸不是更精神。”
好像确实,但万荻声已经拿毛巾在擦脸了。他默默瞄了下纪浮,对方游刃有余,于是自己认命,毛巾挂好,问他:“你想知道吗?”
“想。”纪浮点头,他看向镜子里万荻声额角的那道疤。
和天气预报的一样,这春夜风雨肆虐雷声不歇。潮气从窗缝溜进卧室,再钻进别人的被窝,很没礼貌。这阵子的天气很不友好,外边刮风下雨的很凉快,可是屋子里闷热潮湿,如果开空调那就是外面25度空调26度的尴尬状况。
“还不至于开空调吧?”纪浮纳闷。
“除湿。”万荻声说。
“喔。”
他们的卧室里陈设不多,前些日子换了个床头柜,两张床目前和酒店标间摆放的方式一样。纪浮坐在床边,万荻声在他对面,看了眼手机然后锁屏放在床头柜上。
“我欠了四十多万,五年前我刚毕业,我妈确诊一项罕见病,医保外,用药一年不见好转。”万荻声平铺直叙,简略概括,“我当时没有经济能力,我父亲早逝,积蓄耗尽后变卖家产去大城市继续治。当时出了个事情,我妈在直播平台上刷到了一个主播,号称专治她这种病,讲得头头是道,用词又精准规避审查,直播间没被封。总之我妈上当了,把余下的几乎所有现金拿去买那个直播间的保健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