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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浮热 > 第25章
  纪浮明白了。
  大城市长久看病是件让人很绝望的事,药物、检查、三餐,住在哪里,租房还是宾馆,没有住院床位的时候待在哪儿,急诊和住院部大厅一年四季都有铺个垫褥睡觉的人。
  五年前万荻声二十三岁,刚毕业什么都不懂。
  他继续说:“骗光了钱后,我没让她知道那是骗子,怕她受不了。”
  “网贷还是借亲戚的?”纪浮问。
  “跟邓宇借了几万,然后是医院里有那种……”
  “我明白了。”纪浮点头打断他。
  有一部分人常年在医院里晃悠,那些都是人精,丧葬公司的人在重症病房那儿游荡,看谁不行了就找家属商量着要不要提前备上,借贷公司也有,路过塞个名片。
  “后来她还是知道了。”万荻声说,“因为有一天医生查房,那天早上我去帮当地一家建材店送货,没在。她说要出院,医生问为什么,她说她在吃一种万能膏,不用继续治疗了,医生当然是跟她说那东西骗人的别再吃了,要好好用药。她知道了后……我们为了看病方便,在医院附近租了个一居室,我跟她的床各挨一边墙,中间拉了个帘子。后一天早上她跳楼了,我睡得太沉了因为晚上给人开车,凌晨才回来,上午十点多房东敲门我都听不见,他没办法,开门进来把我喊醒,他问我:‘你妈一早上跳楼了你没听见吗?’后来就不再敢一个人睡。”
  “就是这样。”万荻声抬起头,没有一丁点情绪,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纪浮一直觉得万荻声是个生命力很强的人,或者说,是他见过生命力最强的。沉默扎实地过着每一天,没有抱怨过什么,甚至连烦躁的表现都非常少。
  空调的除湿效果不算很好,但莫名的,纪浮感觉平静了很多。他从床边站起来,说:“你要不要把床挪过来?这样我下床走掉的时候你会知道。”
  “什么?”
  “拼起来,我靠墙睡,下床就会路过你。”纪浮说着,去试着搬了一下床头柜,“我不可能每天夜里都老老实实待在床上,就像今天忽然想起来围巾没有收,以后也可能忽然想出去下楼买个可乐,怎么样,要不要拼过来?”
  纪浮在尝试解决他的心理阴影和安慰他之间选择了拼出一张大床。还蛮猎奇的,他在万荻声失去思考能力的短暂时间里把床头柜搬出来,回头:“帮我一把呢?它还挺重的。”
  因为他觉得万荻声早已处理好了关于那件事的所有情绪。
  “哦。”他立刻站起来。
  这样雨几天晴几天的日子过了小半个月,纪浮感冒了。
  “哎哟。”雷老四一进来,打量着他憔悴苍白的脸,“病了这是。”
  “嗯。”纪浮鼻音很重,无精打采,“随便坐。”
  最近雷老四常来,倒盐巷子可能真的要拆迁了,风言风语流窜在铺子们之间,人人自危。六合茶楼的老板森哥近两周回来了好几回,搞得韩老板整天紧张兮兮,生怕森哥拿了拆迁款回去市里,他到时中年失业。
  “老万呢?”他问。
  纪浮喉咙痛得厉害实在不想说话,雷老四也看出来了,赶紧又说:“好好你歇着,我给他打个电话。”
  纪浮点点头。
  雷老四出门刚掏出来手机,瞧见邓宇拎着个塑料袋子走回来:“正好你来了!”
  “雷哥。”邓宇跟他打招呼,“进店里坐啊,我这给他送感冒药回来。”
  邓宇进来先看看纪浮:“你这感冒怎么一感都四五天还没好啊,真奇了怪了,吃药。”
  纪浮拿刀片滑开药盒,转过来看每日用药量,那字儿太小了,他因为感冒鼻塞而动不动淌眼泪,一旦有眼泪涌上来视线就模糊,导致他在收银台仔仔细细地看。邓宇叹气:“一天三顿,一顿一包。”
  “哦。”纪浮开始找杯子。
  “这流感病毒入侵大脑了吗?”雷老四表情发愁,“他之前看着很聪明啊。”
  “感冒不就这样吗。”邓宇拽了个凳子坐下,说,“雷哥,真会拆吗?”
  “必然。”雷老四斩钉截铁,“昨天你不也看见了吗,那些人过来测量的。”
  “但是说量的是什么安全加固,因为后头那些居民楼太老了。”
  “胡扯!”雷老四闭着眼摇头,“都这么说,怕你们这些商铺去改营业范围,多捞点拆迁款。”
  邓宇对这个确实一知半解。雷老四早想要这铺子了,都是一些他坚信不疑的“内部消息”,尽管这些消息害过他不少次,此等毅力令纪浮叹为观止。
  为什么当年他的对手盘不是这号人物呢。纪浮按了下烧水壶,亮了,但很快又灭了。
  在五金店的这些日子里纪浮耳濡目染,猜测可能是里边的保险烧了,一过热就保护,也可能是耦合器坏了。但纪浮的动手能力一般般,这种通电的东西还是有点局促,他嗓子很疼,求助地看向邓宇。
  邓宇根本接收不到这种微弱的信息,继续问雷老四:“你掏25万,说实话我能接受,但如果拆迁地方更好的话,我岂不是哭都没地儿哭。”
  “你可以继续干啊!”雷老四提高嗓门,“要是地儿好,我当房东,你俩继续干五金店家具维修。”
  “我跟老万从老板变打工仔。”邓宇手一摊,“哥你忽悠我呢?”
  “啧你这脑子!”雷老四拍着自己大腿,“你不还拿25万吗!?”
  “哦……”好像确实。
  邓宇陷入了思考,又说:“那等老万回来吧。”
  “你给他打电话!”雷老四说。
  邓宇搞不懂雷老四这般操作是何目的,这个店里那个脑子比较好使的被病毒入侵了,在那儿捣鼓热水壶。万荻声没听电话,邓宇挠着头在店门口踱步。
  “我靠你怎么电话不接的!”邓宇听见摩托车声从巷口拐进来。
  “因为我在骑车。”万荻声摘下头盔,“他好点了没?”
  “人都傻了,不行你带他去诊所吧,或者去让老张把个脉。”邓宇说,“药盒上的字都不认识了。”
  “字都不认识了?”万荻声问。
  纪浮当然能听见,他平静地看着万荻声,眼神无力,整个人摇摇欲坠。万荻声把车放门口,拎着头盔进来,跟雷老四点点头,走到收银台前边:“喝药啊。”
  纪浮戳了两下热水壶。
  万荻声问:“坏了?”
  纪浮点头。
  他把头盔先挂上,先试了下插排,再将热水壶换了个插头,之前还亮一下,这回彻底不亮了。万荻声没折腾它,从纪浮手里拿走冲剂袋子和水杯去对面粮油店了。袁大爷店里有热水壶,老式的,木塞的那种。万荻声撕开冲剂倒进杯子,跟袁大爷说了声,倒了点水进去。
  “趁热喝。”万荻声递给他。
  雷老四看着这全程,表情复杂,说:“赶紧考虑着,我真的给你俩够意思了,25万,拆迁地势好,你俩继续干,给我交房租,到时候按那街上平均租金再给你俩降点儿。”
  万荻声听着,和邓宇一样比较迷茫。
  纪浮咕咚咚喝完一杯药,擦擦嘴,哑着说:“拆过去的门面你到时候要割吧?”
  “什么意思?”邓宇纳闷,“怎么割?”
  纪浮无奈,手撑着下巴,解释:“一间门面房,中间打墙,变两间,收两份租金,再打一堵墙,割出来三间,收三份。”
  “靠!”邓宇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雷哥你这算盘!?”
  雷老四比他声音更大:“你不白拿25万吗!再说了,你俩一天到晚往外跑的,要那么大店干啥啊!?”
  好像……邓宇又犹豫了。
  纪浮叹气,声音飘忽:“五十万。”
  “我操——操了真是。”雷老四生生把脏话在万荻声的视线里变了个调儿,“抢劫啊?!”
  纪浮摇头:“这边是居民水电,拆走安置,以后是商业水电。”
  邓宇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时半刻不敢出声,怕说错话。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把这个问题交给纪浮会比较好。
  倒盐巷子这两排接的水电都是背后那些居民楼的,居民用水用电比商业水电便宜很多,这么些年光是水电费就给倒盐巷子的这些店主省下不少,尤其那个通宵达旦的六合茶楼。
  “还有。”纪浮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眉心皱着,“从这条巷子到下边那个镇再到市场,我们在这区域没有对手,走了之后呢?营业额会跟着跌。”
  “哎呀我都打听过了!”雷老四急了,“那儿是个安置小区!你们在居民小区附近干这个,那不是老鼠掉米缸吗!?”
  “不是这样的。”纪浮说话很累,坚持着在说,“做生意不是看客户而是看对手。”
  这是期货市场的逻辑,但纪浮觉得它也适用于很多生意。
  就像当年在京,想建多头去多逼空,但只要一看对方是现货大佬,譬如浙江帮那边,即刻调转船头不跟这些人玩儿。这就是看对手,打对手盘打久了,有时候都不用看别人是谁,隔着网线都能嗅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