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暖烘烘的,四周放了水盆,这是为了避免过于干燥。
马上三个月的永玺躺在摇篮里,睁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盯着眼前发出声音的熟悉形状。
“永玺,哀家的小永玺,哎哟,怎么长得这么好看,我们永玺以后一定是大清第一美人儿,是不是?”乌拉那拉氏拿着拨浪鼓,被孙女的笑容暖的心都要化了。
一旁看似矜持、实则动不了够不到的胤禛清了清嗓子,转头怒视儿子,发泄自己不能逗孙女的郁闷:“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敢、把永玺抱出来的!万一冻着了怎么办!”
弘书对于挨骂都习惯了,一边晃手上的玩偶争夺女儿的注意力,一边敷衍道:“儿子让人把轿子抬进屋子里接出来的,一路上裹得严严实实,怎么会冻到。”
当初岳湘怀孕时,马车直接驶进院子已经够夸张了。
结果到永玺这,直接从自己的小床进轿子,然后连着轿子进了她皇玛法的暖阁,谁见了不说一句宠呢。
没怼到儿子,胤禛不爽,开始找茬:“你年中搞了那么大一场考核,结果风声大雨点小,除了提拔几个人,还有什么用?浪费时间!”
弘书只有一句话:“阿玛,公事不要带回家里,容易破坏感情。”然后掐着嗓子,“你说是不是啊,小永玺~”胤禛憋气,这臭小子,不知道他脖子动不了吗!就不会把永玺抱起来给他看看!
弘书真忘了。
苏培盛看的心疼,刚想上前委婉为自家主子发个声,门口就有人找他。
出去再进来,苏培盛脸上挂上了大大的笑容:“主子,太后娘娘,皇上,才刚三贝勒遣人来报,梁侧福晋一早发动了,如今已平安诞下一女。”
胤禛表情平淡:“赏。”
乌拉那拉氏看着倒是比他激动多了:“好,梁氏有功,让弘时也快去给齐妃上一炷香,告知这个好消息。”
弘书这个当弟弟的就不必发表什么看法了,贺礼自有岳湘安排。
不过当他知道梁怀雁是时隔多日后,首个在岳湘用过的那个产房生产的产妇后,默默决定,报童们街头巷尾宣扬种子论的时间再加两月。
一切都是他们兄弟的问题,与产房和老婆无关。
弘时等到女儿满月,也没等来皇阿玛的赐名,叹了口气,同董鄂氏商量:“咱们这辈子怕就只有大格格一个了,我私心想着,不如同大公主一样,也给大格格取个名字。”
董鄂氏问他:“你不准备过继个嗣子了?”
弘时叹了口气:“我们兄弟才几个,弘昼看永壁永瑸跟眼珠子似的,皇上连永玺这个公主都如此喜欢,更遑论皇子,何况我哪有资本过继皇上的儿子。福慧呢,身体还不如我,恐怕也指着过继,至于弘曕,等他能生孩子了,我都不晓得还活没活着。”
“罢了,这辈子有大格格也无憾了。”
董鄂氏咳了两声,道:“都听你的。”
弘时便翻了几日书,最后给女儿取名永莹。
弘书知道后,笑了笑:“朕这个头开的还是有效果的。”
允禧听说后,突然觉得自家闺女二格格三格格叫着有点丢份,连夜回家翻书给女儿取名字。他的闺女和弘书一个辈分,虽然弘书免了天下避讳,他却是不好叫女儿再随弘字,想了想,干脆取同音字“红”,给两个女儿一个取名红英、一个取名红萼。
临近年底,眼见就要封笔了,一些人日日盯着宫中送出来的批阅折子,却始终不见一封有关请赐贞节牌坊的。
“看来传言不错,皇上果然有意废除贞节牌坊。”
“这怎么行!女子从一而终、抱贞守一,这是自古以来的圣人主张,岂是说改就能改的!”
“就是!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皇上若一意孤行,是自绝于天下读书人啊!”
“然也!女子贞烈之正气足以凛丈夫,节操播乎青史,皇上此举不妥。”【注1】
“朝堂诸公只知奉迎,如今,唯有我等站出来,才能去浊扬清、正本清源,还天下女子一个朗朗乾坤!”
“是极!是极!”
借着过年的机会,这一群人互相连接,又迎来送往,试图寻找更多同道之人。
郑板桥与友人相聚之时,一见面就发现友人之一的厉鹗神色有些古怪:“怎么这幅表情?”他看了看身上,“我今日有哪里不对吗?”
另一友人丁敬摆手:“与你无关,是方才碰到了几个…”丁敬面露讽意,“…老学究。”
学究可不是什么好词,从宋朝开始就用来骂腐儒了。
郑板桥眉头一皱:“主动找上你们的?有目的?”
丁敬哼笑:“人家可瞧不上我这个乡野村夫,是冲着太鸿来的。”
厉鹗字太鸿,出身杭州厉氏,乃是姜子牙的后裔,也算世家大族。
郑板桥看向厉鹗:“他们有求于你?”
厉鹗摇头:“不是。”他沉吟了下,问道,“克柔,我问你,皇上可是有意废除贞节牌坊?”
郑板桥一惊:“何有此问?并不曾听闻过。”
废除贞节牌坊可不是一件小事,郑板桥想起当初朝廷下令禁止裹小脚时,发生的那些惨事,有些不忍。
厉鹗道:“我也不瞒你,今日那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找我了,他们找我的目的,也是希望我加入他们,在民间发声,反对皇上废除贞节牌坊。”
“这……”郑板桥犹豫良久,才道,“我虽不曾听说过有此事,但,太鸿。”他认真看向厉鹗,“你真的觉得废除贞节牌坊不好吗?”
厉鹗叹气,他出身大家,却能和出身贫寒的郑板桥等人志趣相投,被人共称“扬州八怪”,自然是因为他有“怪”的地方,不容于世家,甚至不容于世俗。
这样的他,又怎么会认同这种不知牺牲了多少冤魂的牌坊呢。
“你还不了解我吗?”厉鹗一句反问,让友人们相视一笑。
丁敬见郑板桥仍皱着眉头,劝道:“克柔你听听就罢了,别掺和,你如今虽一跃升了六品主事,但在这京城也不算什么,我冷眼瞧着,那群人怕是串联了不少人,到时候恐怕会闹出不小声势。你不是想外放吗?可莫要在这关头被牵连了,我们都等着随你去你的任地游山玩水呢。”
不想扫友人的兴,郑板桥便收起忧虑,与友人畅饮。
还是这果酒好,既能享受微醺的感觉,还能与友人谈天说地。不像上次好奇去舶来阁买的据说是俄罗斯产的酒,两杯就把人干蒙了,睡了一地,一点儿没有清谈的快乐。
散了宴,郑板桥回到府上,一把脸洗完就清醒了,饶夫人正要服侍他更衣,他却忽然往外走:“我去书房,你先歇息。”
饶夫人看着男人毫不留恋的背影,咬牙跺脚:“平日公务忙也就算了,大过年的也不陪陪我。”
郑板桥不知道夫人的抱怨,进了书房,枯坐良久,磨墨,铺纸,提笔,犹豫半天,才落笔:“洪柳兄:展信佳。久未……”
第二日,这封信送到弘书曾经告知过郑板桥的联络地点,一路辗转,于晚间被送到弘书手上。
“郑板桥?怎么忽然给我写信了?”弘书奇怪。
虽然郑板桥入京了,也考中了进士授了官,甚至在上次的期中大考上成绩优异,被弘书越级提拔到了正六品。
但弘书却一次都没有私下召见过他。
只因自从郑板桥来京后,就再也没有给他写过信。
弘书尊重友人,郑板桥既不来信,便是不想以此时的身份与他相见,还想与他保持较为纯粹的笔友关系。
弘书愿意呵护这份纯粹。
如今既来了信,想来他的笔友已经做好了与他面基的准备。
弘书愉快的打开信,很快就没了好心情:“呵,倒是不蠢,还知道发动舆论力量。”
要不是这信是诗书画三绝的郑板桥写的,弘书真想扔到旁边的火盆里烧了,这群蠢人实在是太过污染源了。
小心的将信叠好收起,弘书想了想,开始提笔回信。
大年初六,弘书不在畅春园、也不在圆明园,却是出现在了允禧的园子。
允禧吐槽:“我什么时候上折子恭请您幸园了?您造假的时候能不能通知我这个当事人一声。”
弘书懒散的靠着:“少废话,皇后给红英他们准备了新年礼物。”
允禧变脸如翻书:“哎呀,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翻看了一下礼单,喜笑颜开,“还是您这个哥哥大方,红英红萼的嫁妆可算有着落了。”
弘书翻了个白眼,懒得理这个越来越抠门的叔叔。
美滋滋将东西送去后院,允禧一脸严肃的转过身来:“说真的,您突然过来,是不是有事要做?可需要我做什么?”
弘书摆摆手,依旧懒散:“没什么大事,就是借你的地方见个人。”
“什么人?”允禧好奇。
“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了。”
见到人了,允禧惊呼:“克柔!怎么是你!”
郑板桥苦笑:“见过慎亲王。”又看向允禧身旁的弘书,缓缓跪下,“臣,参见皇上。”
弘书上前,双手把住郑板桥的手臂,将人拉起来,上下打量一遍。
含笑道:“爱卿不必多礼。”
第251章
宵禁前,郑板桥回到了家,饶夫人迎他,喜笑颜开的问:“今日与慎亲王相处的如何?”她也是前两日才知道,自家夫君竟与当今慎亲王有旧,昨日慎亲王更是遣人请夫君于今日前往园子赴宴。
想起来大家都觉得慎亲王会是下一个怡亲王,饶夫人觉得自家夫君的前途稳了。
面对妻子的询问,郑板桥却有些心不在焉,表情严肃的道:“还要劳烦夫人这两日辛苦筹备一下,为夫要宴请几位好友。”
饶夫人揣摩他的神色,小心问道:“可是慎亲王安排夫君做什么?”
郑板桥摆摆手:“夫人无需操心这些。”
饶夫人便知自己所猜不错,因此即便只是招待郑板桥常来常往的几位友人,也下了十二分的心力,令赴约的几位友人大感惊讶。
丁敬调笑道:“克柔这是有喜事了?要当爹了?”
郑板桥与原配有二女一子,一子夭折,两女也已出嫁,如今身边并无子嗣相伴。但他年岁已高,再娶饶夫人只为有个伴,倒不曾强求非要个一男半女。
郑板桥摆摆手,叹道:“子女缘分本天定,或我命中如此。”
厉鹗等人坐下:“那今日这一出所为何来,我们竟也成正经客人了。”
他们相知相交多年,大多聚会,不过几碟点心、几碟下酒菜、几壶好酒便打发了,谁会这般郑重其事的整治筵席啊。
郑板桥举起酒杯:“我先敬诸位一杯。”
厉鹗等人互看一眼,道:“更不得了了,这酒我等竟是有些不敢喝。”
话是这样说,却都纷纷端起酒杯,遥遥相举,一饮而尽。
“酒喝完了,有什么事,说罢。”丁敬豪放的用袖子一抹嘴,大大咧咧道。
郑板桥顿了顿,丢下一颗炸弹:“昨日,皇上密见了我。”
“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