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过了,朝堂诸官才算完全收敛起过年的懒散状态,投入到公事里。
通政使司此时也是一片忙碌状态。
“山东暴雪,压塌了不少房子,又该赈灾了,唉。”负责受理四方章奏题本的左参议向同屋的同僚抱怨了一句,“等初春雪化了,又是一场水灾,还得再赈。”
往日会附和他的右参议今日却是一言不发。
左参议看过去:“你干嘛呢,怎么不说话。”
右参议递过来一份题本:“你看这个。”
“是什么?”左参议边问边接过,先看人,立刻倒吸一口凉气,“嘶,怎么是他?”
再看内容,忍不住龇牙咧嘴道:“这是又要发疯了?”
看完后同情的塞给右参议:“辛苦你了,别担心,皇上不是迁怒的性子。”
右参议接过,皱眉道:“我倒不是怕被迁怒,只是感觉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右参议摇摇头:“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有些不对。”他把题本在手里磕了两下,道,“这个袁和裕,虽然一直很疯,但是、但是从来没有针对过……”
他竖起食指,往上指了指,又摊开题本看了看内容:“与他性子不符啊。”
左参议不以为然:“他有什么性子,不就是疯狗吗,逮着谁咬谁,好显得天下皆醉他独醒。估计是看针对怡亲王他们已经捞不到名声了,想搏一把大的呗。”
“希望如此。”右参议叹气,“唉,我就想安安分分办个公,他们这些大人,有事能不能直接上奏折给皇上,写什么题本送到通政司来多此一举。”
左参议撇嘴:“不送到通政司来哪能让大家都知道他干了什么呢,直接给皇上递奏折万一被皇上留中怎么办,岂不是什么都捞不到。”
两人一边吐槽,一边处理送到他们这里来的题本,处理完后呈给左右通政,左右通政再呈给通政使,通政使将左右通政汇总的条陈和重要的题本原件带着,去见弘书。
能送到通政司的题本,大多都是有章可循之事,因此君臣在一问一答中便将大部分题本都分好了去处,只待通政使回去与各衙门交接便是。
快结束时,通政使终于递上了袁和裕的那封题本:“皇上,这一封、可要分往都察院?”
弘书接过来一看,嗤笑:“劝谏朕的,都察院怎么处理,你也不怕左都御史去砸你家门。”
通政使尴尬一笑,他这不就是借个由头一说吗,难不成他还能说这一封您得自己处理。
“下去吧。”弘书将题本一放,也不说怎么处理,就开始撵人。
通政使明了,这是留中不发了,利落告退。出了门却没回通政司,而是脚步一拐,去都察院找左都御史孙嘉淦。
不久后,孙嘉淦亲自将他送出都察院,惹的都察院众人议论纷纷孙大人是吃错什么药了,竟然这般殷勤,莫非要为家中孩儿求娶通政使家淑女?
一向对朝中同僚不假辞色的孙嘉淦在下衙后,找上了张廷玉,开门见山:“张大人,皇上是不是要废除贞节牌坊?”
张廷玉被问的一懵:“何来此言?”
孙嘉淦满脸都是‘你不要与我装模作样’,道:“自皇上登基以来,还未赐下一块贞节牌坊,地方上的章奏,全部留中不发。”
张廷玉浅饮一口茶水,慢悠悠的道:“或许是国库不丰?皇上登基之后,连月天灾不断,皇上又是个爱民如子的性子,赈灾要求高不说,受灾地区的赋税也全部减免,万寿节都不曾大办,甚至为了省修玉牒的钱还免了天下避讳。一块贞节牌坊花费虽不多,但架不住人多,皇上心疼国库不是很正常。”
这例子举的太充分,孙嘉淦都忍不住怀疑了一下是不是自己太多虑了,但他可是御史头子,玩弄话术的祖宗,哪能被张廷玉几句话糊弄:“你莫要糊弄我,我虽不知国库几何,却还记得户部尚书年前笑开花的脸。”
张廷玉差点被茶水呛住,放下茶杯,叹道:“锡公,我真不知,皇上从未表露过。”
孙嘉淦狐疑的看着他,见他表情不似作伪,皱着眉勉强信了他,道:“那若皇上真有此意,你待如何?”
张廷玉反问:“那锡公你又待如何?”
孙嘉淦张了张嘴,复又沉默,良久,挣扎道:“自古以来……”
张廷玉打断他:“锡公,当今的古是哪个古?”
孙嘉淦沉默不语。
张廷玉叹道:“锡公,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今年,该是选秀之年,后宫,如今唯有皇后一人。”
孙嘉淦离开张府时,表情平静,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客人走了,陪侍在侧的张若霭才若有所思的问道:“父亲,今岁的选秀会取消吗?”
张廷玉道:“不会。”
“嗯?”张若霭不解,父亲方才不是暗示皇上后宫不进人的意思吗?
张廷玉没好气的道:“福郡王还未娶妻。”
乌拉那拉氏也在同岳湘说这事:“小七身子弱,弘书说太小不好,一直拖到如今,小七也有十八了,不能再拖。我精力不济,一切就得托付给你了,不求别的,给他挑两个好生养的就行。”
岳湘自是答应。
说完正事,岳湘又给婆婆说了些永玺的趣事,准备告退。
乌拉那拉氏忽然问道:“你,身子养的如何了?”
看着婆母期盼的目光,岳湘轻易读懂了她没说出口的话,搓了搓手帕,低头回道:“姚大人说,还需再养养。”
“哦。”乌拉那拉氏眼里的光暗了些,“那你好好养着,退下吧。”
岳湘回到九州清晏,先去看女儿,却没一会儿就扶着女儿的摇篮发起呆来,直到被弘书的声音惊醒。
“想什么呢?”弘书一边问,一边抱起永玺,“永玺,想阿玛了没有?”
“见过皇嫂。”福惠打了个招呼,就凑到他六哥边上,握住永玺的小手,夹着声音,“永玺,想叔叔了没有?”
永玺两只手挥舞,冲着福惠“啊啊”的笑。
福惠兴奋道:“永玺说她想我!”
弘书不满,一屁股撞开福惠,让永玺的视线里只剩下自己:“永玺想的是阿玛对不对?”
福惠猝不及防被撞出去,揉着腰回来:“六哥你这是自欺欺人,永玺明明想的是我!”
岳湘看着每回都要上演一出的闹剧忍不住笑,她当然是站在弘书这边的:“在想七弟的亲事呢,早晨皇额娘唤我过去,叮嘱我这次选秀要给七弟挑两个好的。七弟,快和嫂子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一听这话,正在跟弘书抢夺永玺注意力的福惠顿时脸红了,不自在道:“我没什么偏好,全凭皇嫂做主。”
弘书扬眉,逗他:“没喜欢的?上次不知道是谁说的,希望以后能和妻子吟诗作对、焚琴……”
福惠气恼:“六哥!”
岳湘作恍然大悟状:“哦~原来七弟喜欢才女。没问题,我到时候请秀女们赏花……”
福惠不听她说完直接跑了:“懒得理你们!”
夫妻俩笑了一场,弘书才道:“福惠的福晋,虽然额娘说让你做主,但到时候还是先问问他自己。”
岳湘点头:“我知晓,不过我问,七弟怕是不会说实话,不如到时候我先挑几个合适的,由皇上你来问。”
弘书点头:“家室要求无需太高,主要还是看人品、心性。”他顿了顿,道,“小七的身子,是胎里带来的弱,恐难有子嗣,先挑个嫡福晋,其他的……别耽误了人家姑娘。”
岳湘欲言又止。
弘书道:“别担心,届时我去与额娘说。”
晚间,弘书如常拥着岳湘,准备入睡。
岳湘微微抬头,鼻息喷洒在弘书的喉结上:“夫君…”
弘书默了默,屁股默默往外挪了一下:“怎么了?可是要喝水?”
岳湘探了探脖子,嘴唇几乎要贴上弘书的喉结:“夫君…”
弘书呼出一口气,没有再退,反将岳湘箍紧,嗓音压抑:“再等等,东西还没做好。”
被拒绝了,岳湘脸如蒸虾,禁不住羞恼。
虽她不发一言,但弘书敏感察觉到了她的情绪,连忙拍拍,又托起她的脸颊亲亲:“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才生产不久,身体还没养好,没有防护,我怕你又怀上了。”
岳湘眨眨眼:“防护?”
弘书捏捏她的鼻子:“能安全避孕的东西。”
岳湘眼睛睁大:“避孕?”
“嗯,虽然前朝有用猪肠衣做的,但易破,避孕率低……”弘书说着说着,发现她表情不对,疑惑,“怎么这幅表情?”
想到什么,他拧眉:“我记得与你说过,女子频繁生产伤身,最好隔两三年再生下一胎,你……”他忽然灵光一闪,问道,“可是今日额娘与你说了什么?”
岳湘先是沉默,然后咬唇道:“皇额娘,今日问我,身体养的如何了。”
弘书叹气,道:“额娘她,总觉得自己……心急了些,你不要多想。”
“我明白。”岳湘伸手搂住弘书,将脸埋进他的怀里,闷声道,“我没有多想,只是我、只是我自己……”她说不下去了。
弘书拍拍她:“别怕,怕什么,我说了十年,这还不到两年。”
岳湘紧紧搂着他,不说话。
弘书也不再多说,只一下一下的拍着。
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翌日,岳湘有些不好意思,躲在被窝里假装没醒,弘书没有拆穿她,心情颇好的在她脸上落下一吻,就去上朝了。
今日是大朝会,除了通过几项早已有默契的决议,便是礼部上奏请开选秀,弘书点头同意了。
就算他后宫不进人,他也还有那么多堂兄弟等着赐婚呢,这项制度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取消的。
但别人可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他们只知道皇上终于同意选秀了,他们家里准备已久的适龄女子终于可以得见天日了!
就在各家都抢好布料、好首饰给自家女孩儿,以备入宫选秀时,京城却有一股风在慢慢吹起。
“听说了吗?皇上要废除贞节牌坊!”
“啊,这不可能吧?”
“有什么不可能,皇上都两年未曾赐下过贞节牌坊了。”
“啊?这可怎么办,我家的寡嫂马上就要满二十年哩,还指着这个请一块牌坊给我家的地免去赋税哩。”
“可不是咋地,我家也快要满了。”
“这可如何是好?”
“不如咱们去请愿吧?皇上是好皇上,应该就是被那些狗官蒙蔽了,我听说,是因为有狗官想娶寡妇,所以才欺骗皇上民间寡妇都是被逼守节,让皇上不要助纣为孽,皇上才同意的。”
“什么?这狗官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家寡嫂明明是有气节!是自愿的!”
“就是!狗官丧尽天良!一点儿礼义廉耻都没有!请愿!诛狗官!”
“请愿!诛狗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