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外婆惨叫,“我女儿的信呐!”
她作势要扑上马路去抢回信,方老头吓得赶紧冲过去,抱住了她。
“车啊!都是车!”他喊,“别抢了,拿不回来了!”
“那是圆圆的信!”外婆惨声哭着,“花了钱才寄出来的信,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
一封信随着风飞向遥远的高空,像个被卷进龙卷风里的落叶。陈舷抬着头,望着它狼狈不堪地被卷走,不知要飞到哪儿去。
外婆凄惨地哭着。
方谕忽然蹲了下去。陈舷看向他,就见他捡起一封正好吹到脚边来的信。
那是唯一一封,还留在人行路上的信。
外公外婆转头看来。
见方谕捡起了信,他们面露喜色。刚要张嘴说话,就听刺啦一声。
两个老人脸色大变。
又是刺啦几声。
方谕把那信一点一点撕成了碎片,往旁边走了几步,扔进垃圾桶里。
“谁让你这么跟陈舷说话的。”
方谕搓掉手心里的碎纸,看向外婆,声音发冷,“谅解书?你哪儿来的脸要陈舷给你出?”
“我告诉你,陈舷就是要她去死,都能得到法律支持。”
“现在觉得她可怜了吗?”
“怎么没觉得陈舷可怜?”
“我告诉你们,她被打也好,受欺负也好,在里面吃不上饭也好,”方谕说,“那都是她活该。现在就喊疼,那还太早了,这还比不上陈舷的万分之一。”
“如果你们老年痴呆了,记不得我几个月前怎么说的,我就再说一遍。”
“是我起诉的,那我就是,要她死。”方谕一字一句,声音缓慢,沉重,不容置喙,“我不认她了,我没她这个妈。”
说完这句话,方谕不再看那两个老人变得扭曲的脸,冷着脸转过头,揽过陈舷肩膀就走。
往旁走出去几米,方谕就用另一手捂捂他的心口。
“没事吧?”
方谕紧张极了,“没事吧,哥,有没有难受?发病没?”
陈舷看见他担忧的眼睛,好像下一秒就又要掉眼泪——明明刚刚还威风凛凛的。
陈舷朝他笑笑,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还在隐隐发闷窒息的心口上,哑声说:“带我跑吧。”
“……”
“带我跑吧,方谕。”陈舷看着他。
“好。”
方谕没有犹豫。他把他拉起,抬腿就跑,朝着远处的停车场奔去。两人脚步抬起落下,踩起一片落雪。
落雪飞溅,风声刺骨。
方老头在后头原形毕露,又气急败坏地骂起来,喊爹骂娘的十分难听,和十二年前批判他们的时候如出一辙。
“两个精神病!”
“恶心的玩意儿,脑子里长瘤了吗,喜欢男的!?妈的,管教你俩还成错了!”
“天杀的!”方老头撕心裂肺,“天杀的!天杀的,方谕!你个白眼狼!!不孝的玩意儿,俩王八操的畜生东西!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诅咒的话迅速远去,被置之脑后,葬于风雪。
他们没有回头。
方谕拉着他跑到车前,开了车门,俩人钻进车里。陈舷胸腔澎湃,心脏疼得像要炸开,他溺水似的仰起头,头皮直发麻地喘了几口粗气,不知怎么就掉了眼泪。
他抽出纸给自己擦泪,然后和方谕互相对望一眼。
方谕也红了眼睛掉了泪,他只拿袖子草草擦了两下。
两人对视,陈舷从他眼睛里看见了同样的东西。
于是相视一笑后,方谕拉起手刹,开了车。
车子利落地倒出来,开上大路,陈舷放下车窗,在车子开到方老头路边的时候,撕心裂肺地扯着嗓子,朝他回喊:
“你脑子里才长了个大瘤,肿瘤!去医院看看吧你!老畜生玩意儿,你才王八养的!”
“去死吧你,老废物!没人给养老的老屌登,以后死了都没人给收尸!”
“老子就是同性恋!”他大喊,“方谕是我的了!同性恋治癌症!同性恋万岁!!”
陈舷畅快地喊完,方老头脸都气成了猪肝色。陈舷张扬地大笑起来,方谕又在后面提醒了句:“提醒他一下,他闺女要坐牢了。”
“哎我草,”陈舷如梦初醒,赶紧把脑袋探出车窗。车子已经开过去一段了,陈舷就在风雪里扭头回去,朝他大声补刀,“老头,你闺女要坐十年牢了!!”
第119章 兄弟
陈舷心满意足地坐回车子里, 心中前所未有地爽快。他又在副驾驶上把自己颠登两下,鬼叫着欢呼一声:“爽!”
方谕轻轻笑出声,没有说话。他看着面前的路, 车子一路疾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儿。
陈舷心脏还咚咚跳得厉害,他喘了几口粗气, 脑子里忽然犯病似的发白, 可他没有麻木也没有解离,所以他知道自己没事, 只是情绪激动。
心情刚有所平复,忽然,陈舷脑袋发昏了会儿, 太阳穴里一阵阵突突地疼。
身体还是不好。
陈舷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缓了一会儿, 又睁眼看向方谕。他看见他目视前方的眼睛,看见他轻笑起来的嘴角。
方谕在带他逃跑。
他带着他, 头也不回, 一如十六岁那年。
陈舷别开眼睛, 看向车窗外的后视镜。他看见被急速甩在车尾气后的宁城,那是他病入膏肓、风尘仆仆的十二年。
他们走了,上了高速,离开宁城。
陈舷想起来他们酒店还没退, 于是说:“哎,我们没退房啊!”
“线上退,”方谕满不在乎,“房卡过两天寄回去,大不了扣点儿押金。你让我带你跑, 我当然不会还带你回酒店。”
陈舷噗嗤笑出声来。
他看着方谕,又把他鬼斧神工似的帅脸打量了遍,忽然越看越顺眼,越看越满意——方谕真好,他想,方谕真好。
“去他爹的宁城。”方谕说。
“去他爹的宁城!”陈舷跟着喊,不顾自己头还发昏,他又把车窗摇下来点,对着窗外嘶哑地大喊,“狗草的宁城!”
方谕笑出声来。陈舷也笑起来,俩人又在车上笑了一阵。车在高速上疾跑着,奔向不知何处的目的地。
陈舷前所未有地身心轻松,心里有团火一直在吼,于是他也在车上张嘴欢呼起来。
欢呼很久,他突然听清了心里那团火在喊什么——自由,自由,自由。
自由。
*
方谕带他跑上高速一会儿,就接了个电话。
电话是律师打来的,约他在一个咖啡店见面,说得谈一谈。
方谕给他打了笔钱,让他跑一趟江城,毕竟他是不会再带着陈舷掉头回去的。
俩人欣然赴约,去了江城一家大商场的咖啡厅。
他们到的时候,律师已经在了,那年轻有为穿着一身西装的青年坐在角落里,戴着眼镜,姿态和法庭上一样正经,周围没什么人。
两人走到他跟前,落座。
律师就是来汇报工作的。他开门见山地就和方谕说,方真圆其他的两件案子都已经下来了,峰润装修公司违法的利益牟取,查出了七百多万。
陈舷刚喝一口热橙子茶,这数一出,他差点被呛着。
陈舷咳嗽起来。
方谕赶忙给他倒了热水,拍了两下他的后背。等他缓过来,才让律师继续往下说。
律师继续说,老陈的遗产被全都冻结,赔了这笔钱。然而就算连钱带车带房子一块儿全赔上,也还有一百多万的空隙填不上,估计是这些年胡吃海塞给花完了。
除了这笔钱,终审还判了方真圆无期徒刑,以及另外一百万的罚款;林剑宇那件事,她又被罚了五十来万,还有十年的刑期。
律师又补充,今天这个案子审理过程蛮顺利,如果能胜诉,方真圆又得再背上一百多万的赔偿。
央礼府那套房子本就在老陈的遗产里,这一下子,方真圆家都没了。
陈舷唏嘘极了,一时间被世事造化弄得无话可说。他拿起杯子,继续喝了几口茶,往外头看了眼。
玻璃门窗外,是同样风雪飘飘的江城。
江宁地区一直这样,总下雪下雨。
几口热茶下肚,唏嘘过后,陈舷又偷偷别着脑袋笑了。
风水轮流转。
“话说回来,她换律师了?”
方谕突然这么说。
陈舷扭回脑袋来。
“上次找我问调解的律师,不是今天这个。”方谕说,“方真圆换律师了吗?”
他这么一说,陈舷才意识到。
还真不是那天那个。
他都没注意到。
律师将手里刚抿一口的咖啡放下,说:“是换了,现在这个是法律援助来的。”
方谕没太明白:“法律援助?”
“是给请不起律师的人无偿提供法律服务的。”陈舷说。
“喔。”方谕理解了,“怎么换成法律援助的来了?她请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