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说:“一开始倒的确是花钱请了律师,但是她父亲一听律师说只能和解,判刑是免不了,只能认罪认罚酌情轻判之后,居然跑到事务所里去闹事,最后那律师就退钱不干了。”
“……”
“后来去别的地方请律师,就没一个人愿意接手他们的案子,到最后只能申请法律援助。”律师笑了一声,拿起咖啡重新喝,“他们总觉得律师能让她无罪。刚开始还在旁听席上大喊大叫,也被带进去关了几天,后来开了几次庭才老实。”
陈舷无话可说,哈哈干笑两声。
律师说:“接下来就等判决就可以了,您看您还有其他问题吗?”
方谕转头看陈舷:“还有吗?”
陈舷摇摇头。
已经没什么了。
方真圆坐牢了,老陈的钱都没了。
他算是大仇得报。
走出咖啡店,律师和他们道了别。站在宁城萧瑟的冬风里,陈舷和方谕并肩站着,看着律师坐上一辆叫来的白车,扬长而去,消失在车水马龙里。
陈舷又转头过来,望着方谕。
方谕察觉到视线,也回过头来看他。
“怎么了?”
陈舷摇摇头,对他说:“就是突然觉得,你真好。”
方谕愣了下,笑了声。
他拉起陈舷,他们也走了。
在江城找了个新酒店,他们又下榻了。
陈舷躺在酒店床上,突然想起尚铭来。他拿着手机拨拉了两下,想起自杀那天,尚铭连着给他杀了几个语音,陈舷不胜其烦,直接把他删了,连带着高鹏也一起。
陈舷沉默挺久,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见见尚铭。
陈舷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权衡半天,开口说:“咱见见尚铭再回去?”
他举棋不定地问方谕。
方谕这会儿刚洗完澡,正头披着毛巾出来。听见陈舷这句话,他点点头,说:“行。”
陈舷默默抬起一条腿,抱住,把自己缩成一团,唔了声。
他看起来很不安。
陈舷也的确很不安。
陈舷很茫然,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以前这些兄弟。
发生的事太多,他最狼狈不堪的样儿,全被这群人看光了。
方谕毫不费力地就把人联系上了。
聚会是在江城的酒店里,方谕把他们叫来自己定下的这个五星级大酒店。
时间越近,陈舷越忐忑。等门开了,他紧张兮兮地站起来,一抬头,就看见尚铭推门进来了,手里拎着两个大袋子。
尚铭本来还在乐着说话,可一看见陈舷,他当场就愣在了那儿。
陈舷局促地朝他笑笑,抬手朝他挥了挥:“嗨。”
尚铭没吭声。
尚铭站在那儿不动了。他看着陈舷,没一会儿,突然肩膀一耸,脸上嘴一瘪,哇地就哭了出来。
“舷哥!”他朝陈舷扑过来,抱着他,哭得肝颤,“你有病吧你,你跳什么江!?出事了你不会找我吗,没钱你找我啊!我砸锅卖铁都给你治啊!”
“我家都没搬过家,你干什么不来找我?!你傻蛋吧,你不认识去我家的路了吗?!有人欺负你你找我啊,咱俩不是小学就说好了吗!谁欺负你我都打他!”
“别人不管你,我管你啊!”
尚铭边朝他喊,边状做凶狠地给了他一拳头。可他就只是表面凶罢了,拳头落在身上不疼不痒。
陈舷愣住了,愣了会儿,他噗嗤笑了起来,笑得肩膀发抖,眼泪往外汹涌地流。
“精神不好,”他只说,“有点精神病了。”
尚铭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狗屁!你才不是精神病!”
“别哭了,我天,”陈舷说,“这不是没死吗。”
“你不差点就死了吗!”尚铭骂他,“你混蛋啊你!你混蛋!你死了我怎么办啊,我告诉你,我才不给你上坟呢!”
陈舷笑着点头,抬手抹抹眼泪,没再吭声。
尚铭哭了好半天都没收,过了会儿,外头又进来几个人。陈舷一看,高鹏和陆艺伟也都来了,这俩人一进门看见尚铭哭得像个孙子似的,咧咧嘴刚想笑,就又看见了陈舷。
陈舷瘦了。
陈舷还是比高中那时候瘦弱,虽然红润了,有气色了,比葬礼那会儿好了,可他还是瘦了。
他俩又笑不出来了,嘴一瘪,居然也跟尚铭一样,走过去抱着陈舷就开始哭。仨人像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大钻石,已经三十的三个大男人,全都哭得像个孙子。
有骂他的,还有低头一直抹着眼泪说没事就行的。
陈舷被仨人围着哭。
他站在三个年少兄弟的泪水里,忽然茫然无措。
好半天,仨人才收了泪水。
他们拉着陈舷,去桌子旁边坐下。尚铭买了一堆菜,还有小米粥。
他哭得两眼通红,一边把盒子盖拿开,一边说:“舷哥胃不好,今天养生局,都喝小米粥。”
陈舷哭笑不得。
一场小米粥局,也照样喝到了很晚。五个人聚在一块儿,又谈天说地起来,谁都没提十二年前的事,只说初高中那会儿他们干过的傻事。说到高兴的地方,一群人就哄堂大笑,笑声像要把房顶掀翻。
陈舷没闹,在一旁陪着笑听着,偶尔附和两句。
就这么喝到了十点来钟,一群人才散。
方谕定的酒店房间很大,他拉着这群人直接睡在了酒店房间。
一群人十几年不见,这回可算是没病没灾地重逢了,又还能跟上学住宿似的在一个房间里过夜,一下子就放飞自我了。
高鹏直接点了个外卖,叫超市送来一打扑克牌,五个人开始轮流斗地主。
陈舷无语得直笑,心说真是年纪上来了,一群以前打电玩的半大小子,现在聚在一起喝小米粥玩斗地主,服了。
斗地主几乎玩了个通宵,陈舷没受住,刚过十二点就在客厅的懒人沙发上睡着了,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酒店卧室里,不知道是谁抱着他过去的。
方谕倒是也躺在他旁边。
陈舷爬起来,把他摇醒。
方谕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翻了个身,哼唧了几声,开机速度极其缓慢且艰难地启动了。
他半睁开眼,困道:“哥,醒这么早……”
陈舷挺无奈:“你们昨天玩到几点?”
“三点吧,”方谕打哈欠,翻过身,又抱住他的腰,耍赖似的,把脑袋往他身上拱,“困死我了。”
说完这话,他就又睡着了。
陈舷拿他没办法。
他拍拍方谕,放着他在卧室继续睡,一出门,就看见这一群人在客厅里东倒西歪,睡相精彩。
陈舷靠在门框上,打量他们一会儿,又无可奈何地笑起来。
真好。
活着真好,陈舷想。
第120章 正文完
中午十二点, 这群人才苏醒。熬夜过后头晕脑胀,方谕叫了好几份红枣银耳羹上来,喝过之后, 几个人就走了。
走前,他们仨还挺不舍,抓着陈舷让他把人都加了回来, 尚铭更是还拉了个群。
群名相当直接:陈舷不许退群
陈舷:“……”
沉默半分钟, 他气笑了,抬腿给了尚铭一脚:“有病吧你。”
尚铭嘿嘿地乐。
“我们走了!”高鹏说, “有空再见!”
“微信发消息!”
“你给我发消息,陈舷!”尚铭喊了他的大名,“不许瞒我了, 我也能给你整玫瑰!我跟你弟一样无所不能!”
“你走!”陈舷骂他。
尚铭又嘿嘿地乐,摸了摸鼻子, 乐颠颠地就走了。
陈舷又嘟囔地笑骂他几句有病,转头回来, 问方谕:“你在江城, 还有什么事?”
昨晚上, 他们五个聚在一起聊天,虽是说到了陈舷会和方谕去海城,但方谕还说,在江城还有事, 得过一段时间才回去。
“一点事情。”方谕说,“没事,不会很久。”
“我不是嫌久,就是好奇是什么事。”陈舷说,“你在这里没工作吧?”
“也不能说是没有。”方谕说, “哥,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
方谕低着脑袋,沉默很久,抬头看他。
他沉静的眼睛里,有一片坚定。
“你想给老陈再办一次葬礼吗?”
*
时间一晃而过,深冬了,十二月。
这天晚上,方谕忽然说:“明天穿那件黑色的鹅绒大衣吧。”
陈舷捧着一碗南瓜糊糊:“那件我说怪正经的大衣?”
“嗯。”方谕应,“的确挺正经,很合适。里面就穿那件白衬衫,再打个领带,外面再围那个围巾。”
“干嘛,参加婚礼去啊?你在江城有熟人?”
“不,”方谕说,“正好相反。”
陈舷舀勺的手一顿。
他明白了什么,于是抬头,望了方谕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