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安并不想欺瞒她:“全部。李先生如今是郑仙最信赖的军师。”
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林雾知的大脑一片空白,思绪仿佛凝固了,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拢不起。
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你们一定是在逗我玩罢?这怎么可能?”
她太了解表哥了,一个欺软怕硬、招猫逗狗的怂人,怎么可能是掀起腥风血雨、引领起义军造下杀业、致使生灵涂炭的罪魁祸首之一?
可这封信就摊在眼前,字字清晰,冰冷而赤裸地告诉她,朝廷通缉榜上那一位罪孽深重、悬赏列在头名的反贼,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表哥。
接二连三的刺激,致使林雾知头昏脑胀,身形不稳,几欲撅过去。
待寻安扶住她时,她恍然灵台清明了一瞬,猛地捉住寻安的手腕,一双杏眸睁得极圆,眼底尽是惊惶。
“不对啊不对……你是如何收到来自敌方的书信的?”
寻安手指微微一顿,却还是坚持地轻轻按住她的腰肢。可等她站稳,他也没有回答,只沉默地望着她。
林雾知迷茫地喃喃:“你是早就知道表哥如今在做什么,还是……”
寻安总不能做了奸细罢?
第76章 疑云艰难的人生抉择?
寻安似乎明白林雾知的意思,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道:“之前李先生不想让你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我没有告诉你,但如今……”
如今李文进得知林雾知就在战场,他如何不担忧?他快急疯了!
郑仙瞧不上朝廷的招安,一心想自己称王,为此几场战役打得不管不顾,恨不得立马冲到洛京去。
李文进原本混吃等死,也被逼得赶鸭子上架,为郑仙筹谋了许多事,他自认郑仙兵败后,他的下场定然凄惨,已然做好自尽而亡的准备。
只是听闻林雾知的消息后,他那颗已存了死志的心,突然涌出强烈活下去的欲望——若他死了,爹娘该怎么办?林雾知又该怎么办?
双生子把他们耍得团团转,林雾知跟着他们只会受尽桎梏,岂会幸福?
尤其世家高门的嘴脸都长在天上,如今他们可能因为喜欢林雾知,尚且压抑自己傲慢的本性,可等时日长了,林雾知愈渐衰老,红颜不再……不难想象她会有怎样的下场。
李文进仅仅沉思一个午后,便决定暗中寻得良机搞死郑仙,再另谋出路。
之所以要另谋出路,是因为他不信朝廷能看在他杀死郑仙的份上,宽恕他一二。朝廷怕是等着他和郑仙狗咬狗,坐收渔翁之利后,再弄死他。
如今杀死郑仙和另谋出路一事,李文进皆有了些许眉目,便传信给寻安,向林雾知表露身份。
……
林雾知静默地望了他许久:“
表哥的信中说,你是……沙族的人?”
寻安没有否认。
林雾知微微抿唇,神情陷入茫然,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她万万没有想到,她身边的人来头都这么大,连沉默忠厚的寻安都是什么沙族首领的儿子,极其骁勇善战。
寻安却好似明白她的意思,略微停顿几息,开口说道:“我并非奸细,留在你身边也只是想报答李先生的恩情,李先生的意思我也明白,他希望我能回到沙族,带领沙族的士兵,配合朝廷的军队一起攻打郑仙。”
还好寻安不是和起义军混一起的,但是表哥又怎么会……
林雾知头痛无比,急得原地打转,轻叹道:“表哥怎么突然成了起义军的首领之一?究竟发生了何事?”
寻安照旧难以开口解释。
林雾知也没指望他能解释出什么,这些事终究要当面见一见李文进,才能了解来龙去脉。
“寻安,你是如何想的?你至今不肯回到沙族,想必也是事出有因。”
他定然与沙族的亲人关系恶劣,才会这么多年没有回去,如今若是贸然回到亲族,恐怕也是极其难以夺权。
林雾知神色担忧地望着他:“你别听我表哥瞎说,时局动乱,你做任何决定都要深思熟虑,三思而后行。”
寻安心中已有决断。
他沉默片刻,轻声道:“待你平安离开此地,我便回沙族。你放心,我已经找到接应你的人。”
林雾知愈发头疼。
回想数月之前,她还是个徜徉于山野的小医女,岂料风云突变,转眼间便被卷入这波谲云诡的纷争中心。
“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我暂时不急着离开……战争总是伤亡惨重,军医们忙不过来,我好歹能搭把手。”
她丢下这句话,肩背缓缓塌下去,颓丧地迈开步伐,前往伤兵营。
最初,林雾知也想离开这里,她好不容易解开心结,与裴湛和好如初,自然不舍得与裴湛分离。
但第一场战役开始后,她听闻崔潜冲在最前头厮杀,担心不已,赶去他的营帐,看到他平安后,方才松了口气。
彼时,崔潜甲胄未卸,正端正桌案前看山河地形图,闻声抬头,深潭般的眼眸沉默地凝视了她片刻。
而后,起身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骑马赶往远处的山巅。
山巅之上,视线更辽远。
他们可以清晰地看到,硝烟尚未散尽的战场上,残破旗帜的下方,一些幸存的士兵正沉默地收捡着同伴的遗体。
到处都是血污,残肢断脚,瞪着惊恐双眼的头颅,肠子流了满地……
“看见了吗?”
崔潜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这就是战场,你死我活,杀人如切瓜砍菜,彼此都不可能手下留情。”
骏马不安地踏着步子,崔潜缓缓勒紧缰绳,高声道:“在战场上,仁慈只会被当作软弱可欺!”
她清晰感觉着崔潜胸膛的震动,还有盔甲的冰冷和一丝未散的戾气。
可等她回头看,崔潜的眼睫和嘴唇都在轻轻颤抖,一副似哭非哭的模样。
发觉她愣愣地盯着他,他抬手把她的脸扭回去,不许她看。
崔潜的声音低沉下去:“许多人说我残忍无情,可我若真心慈手软,或许如今的主战场就不会是关东而是淮南,甚至极有可能是洛京!
“正如今日,我若不杀那些俘虏,曾经死于他们刀下的儿郎该如何安息?军中士气又该如何维系?反贼们是否会想着,朝廷大军软弱不堪,他们只需更狠毒一点,就能获得最终胜利?”
那时,林雾知先是胆战心惊,她还从未见过尸体,尤其漫山遍野都是这般死相惨烈的尸体,再是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研究人体的时机,万万不可错过。
最后则是不明所以,崔潜和她说这一番话,是想让她安慰他吗?
“唯有以杀止杀,以恶立威,让反贼们感到害怕,感到胆寒,让他们想到造反的代价就瑟瑟发抖,崩溃四散,才能以最快的速度结束这场战争,才能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崔潜喃喃自语般,似乎是在说服自己的近日来的暴行是正当的。
林雾知也终于在此刻读懂了他。
崔潜作为此战将领,须身先士卒,所向披靡,于是他举着刀冲在最前方。
但他终究是第一次上战场,一片片的敌军死在他的长刀之下,他难免会陷入迷茫,这样的杀戮是可行的吗?
爱国的赤子心告诉他必须这样做,但残留一丝良知却令他的心隐隐痛苦。
崔潜的确是来寻求认同的,而且只有林雾知的认同能让他坚实信念。
林雾知也不负他所望。
“我不懂战事,但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能够和平昌盛……我也相信你能结束这场战争。
“阿潜,你有没有发现,你其实是一个内心柔软而善良的人,也一直向往着宁静平和的生活。但你却一直逼自己变得心狠无情……我想,你以前一定过得很辛苦,经历了许多不得已的事,才渐渐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我已然理解你之前所说的,要是再来一次,你还是会选择对我隐瞒身份的事了……我释怀了……”
这一瞬,心中犹如大石落下,林雾知放松而坦然地笑了笑。
只可惜她释怀了,崔潜反倒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越发执拗起来……
那日之后,崔潜仿佛处于牲畜的发情期,一有时间,就牢牢按住她舔吻,除了没胆子做最后一步,简直像狗一样捉住她不放。
林雾知吓得躲在伤兵营不肯回去。然而夜深人静之时,崔潜照旧摸进来,按住她一番磨磨蹭蹭,自顾自地倾泻出来之后,抱住她陷入昏睡。
每当这时,林雾知的内心总会泛起一丝对不住裴湛的心虚。
但是她很快就自我调解,都是他们兄弟二人造的孽,她本来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
…
踉踉跄跄地来到伤兵营,林雾知心情复杂地备好麻沸散,煮净纱布,却一时没有前去给伤兵治疗和包扎。
表哥是反贼,护卫是沙族王子,夫君病重,前夫非要她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