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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跟他岁数相近,谢竹却老成得可怕,性子格外沉静、寡言少语,一双眼眸更是深黑如墨,看人时总带着几分疏离冷淡,仿佛谢瑾宁曾开罪于他。
  “多谢。”
  “不用了。”
  “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谢瑾宁在外向来众星捧月,何曾受过这般冷遇?一来二去他也恼了,再遇谢竹便冷哼着别开脸,有时甚至会故意撞他肩膀。
  谢竹比他高小半头,看似清瘦,侧面看去瘦削如纸,谢瑾宁卯足了劲儿撞去,对方纹丝不动,自己反倒肩头红了一大块,好几日才散。
  这笔账,自然又记在了谢竹头上。
  不久,府中上下皆知新来的谢竹少爷开罪了小公子,可谢瑾宁还没等到对方服软求和,先察觉到了府里的异样。
  往返竹阁的下人日渐增多,送去的东西也越来越好,更令他不快的是,几次去找大哥谢昭明,都见谢竹在场。
  二人对坐而谈,相谈甚欢,颇有几分兄友弟恭的滋味。
  眼见自己的位置被占据,谢瑾宁心里酸溜溜的,但他自持气度,并未发作,只是默默转身回院,对着瓶中新插的花枝撒气,花瓣扯了厚厚一盒。
  父亲谢擎近日在外办事,早出晚归,谢瑾宁入夜后再去寻他,竟也见谢竹随谢昭明一同进了书房。
  三人秉烛夜谈,不知商议何事,待他推门而入,却又默契地戛然而止,任谢瑾宁私下如何撒娇卖乖,也不肯透露零星半点。
  这一切都让谢瑾宁感觉自己被逐渐排除在外。
  幸好母亲林锦华待他一如往常。谢瑾宁心道:罢了,反正谢竹再得脸,说到底也只是个旁支亲戚,怎么比得上他重要呢?
  可心底似乎还有一丝阴霾,悄无声息地钻入土壤,侵袭着茁壮生长的幼苗根系。
  谢瑾宁揉着发闷的胸口,轻哼一声,飞起一脚将路上石子踢得老远,像是将其当作了谢竹。
  “走你!”
  回到院中,阿和猛地一拍额头,“少爷!程公子是不是邀您今日去听书来着?”
  “大惊小怪做甚,吓我一跳。”
  谢瑾宁懒洋洋支着下巴,宽袖滑落,露出一截玉雕似的雪白手腕,“这京城大大小小的瓦舍茶楼,哪家我没去过?翻来覆去都是那些个故事,没趣。”
  “据说今儿有新戏,刺激得很。”阿和眉飞色舞,“去吗少爷?”
  “当然不……”谢瑾宁拖长调子,看阿和撅起的嘴,才慢悠悠道,“可能不去么?”
  “就知道少爷您最好啦!”
  程颐乃礼部尚书家的三公子,与谢瑾宁一同,也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等谢瑾宁到时,他早在雅间等候多时。
  两人相交甚笃,无需多言寒暄,谢瑾宁刚坐下身,吃了几块程颐递来的茶点,楼下惊堂木一拍,好戏开场。
  的确刺激。
  谢瑾宁没想到,这竟是一出“私生子复仇”的戏码。
  书中那人为复仇而来,心思缜密,手段阴狠毒辣,取得家中信任后,毒害嫡母、陷害亲子、最终弑父夺业。一众血腥桥段听得他全程胆战心惊,连最喜欢的糕点都顾不得吃了。
  说书人语调时而轻缓时而激昂,讲得跌宕起伏,熟稔地调动起在场所有人的情绪,最后说到那私生子“被正义侠士斩于刀下”时,满堂叫好,谢瑾宁却怔在原地,心神剧震。
  眼前莫名呈现出谢府血流成河的场面,兄长蒙冤,父母惨死……而立于血泊中的黑袍杀手缓缓回头……
  竟长了张谢竹的脸!
  那双冷沉的眸子死死盯住他,举刀劈来——
  银白冷光划过眼帘,谢瑾宁被吓了一跳,猛地后仰,背脊狠狠撞在椅背,发出沉闷声响。
  “小宁!”程颐被他吓到,忙收回在他眼前挥动的折扇,“没事吧?”
  谢瑾宁却恍若未闻,一把推开友人,甚至来不及唤上听得如痴如醉的阿和,扔下一句“我先走了”便冲出门去。
  直至夺门而出,转弯时在巷口差点撞上两名搬着半人高铜镜的伙计,谢瑾宁才被迫停了脚步。
  他面色绯红,眸含水汽,张着唇小口小口喘着气,耳畔是认出他身份的伙计惶恐的道歉,他的目光却死死盯住地上那面铜镜。
  泛黄镜面倒映出他的面容,不甚清晰,但足以自赏。
  谢瑾宁细细端详,身体因剧烈运动泛起丝丝疲累,心跳如擂,大脑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好像知道了,那丫鬟没说完的话。
  “少爷!你等等我!”阿和急冲冲地赶来,搀住谢瑾宁的胳膊,“您没事吧?”
  又扭头呵斥伙计:“怎么抬东西的?要是撞伤我家少爷了,你们担待得起吗?!”
  伙计俩有苦难言,只得连声道歉。
  “不管他们的事。”谢瑾宁按住砰砰直跳的心口,侧身让路,“你们走吧。”
  待伙计离去,他正色道:“阿和,我问你,你要如实回答我。”
  阿和正帮忙解开他腰间缠成一团的配饰,“什么呀少爷?”
  “我跟谢竹,谁长得更像爹爹?”
  阿和手一抖,堆笑道:“当然是您啦,您可是老爷和夫人的心头肉,那个谢竹算什么东西,怎么能跟少爷您比呢?”
  “说实话,否则真扣你半月月钱。”
  “啊……”
  阿和肩膀一塌,支吾道,“那个谢竹……跟老爷,是…是有那么一丢丢像。”
  又急忙找补:“不过还是没少爷您……”
  “只是一点?”
  “是比少爷您更像啦!”阿和破罐子破摔,苦着脸,“少爷啊,你无缘无故问这个做甚?”
  谢瑾宁不答,他抓起腰间已解开的金玉葫芦,这是上次父亲去徐州商谈时带回来的。
  从小到大,父亲谢擎每次外出都会给他带各地珍宝,锦苑的好几个库房都堆不下了。
  可这次父亲离府数日,竟然什么也没给他带,谢瑾宁越想,心头越是酸涩难耐。
  连一直跟在他身旁的阿和都觉得像了,府中如此想的人怕是不在少数。
  谢竹比他长得更像爹爹。
  私生子,入府……
  灵光乍现,听书时的种种悚然情节与谢竹的身影骤然重叠!
  这些日的异常也就有了解释,看来谢竹的真实身份并非什么旁支亲族,而是他爹养在外的私生子!
  晶莹澄澈的杏眸被火光充斥,谢瑾宁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阿和,速速跟我回府!”
  娘亲一定还被他们瞒在鼓里,他得尽快告诉她,趁父亲还未正式认回谢竹之前,将人赶出去!
  阿和望望天色,“这还早着呢,少爷您不再逛会儿吗?”
  “逛什么逛!”谢瑾宁瞪他,“再逛下去,你家少爷就要多出一个兄弟了。”
  “哦哦……啊??”
  第2章 祠堂
  今日天色格外暗沉,厚重云层坠在京城上央,似有风雨欲来的趋势,却始终平静无风。
  谢家府邸,锦苑。
  谢瑾宁正百无聊赖躺在摇椅上看书,乌黑柔亮的发丝拢至胸前,尾端被一条墨玉发带系住,似条闪着细腻微光的上好锦缎。
  翻了几页,他没了兴致,将书往腰腹间一放,仰头望天,又只见灰蒙蒙一片。
  “唉。”
  谢瑾宁烦闷地长叹了口气,仔细一看,眼下还挂着若隐若现的青紫,饱满唇瓣也不复水润,精神萎靡,像株未沐浴阳光半焉的芙蓉。
  他这几日都未休息好。
  这要是放在以前,定会引得母亲林锦华担心,柔声细细问询,又是送来安神汤药让他喝下,又是嘱咐锦苑上下奴仆仔仔细细打扫一遍院落、房间,势必要将一切干扰因素排除在外。
  但这会儿却什么也没有。
  偌大院落中,甚至只有谢瑾宁一人,与花草虫鱼为伴。
  这是他被禁足在院中的第三日。
  ……
  那日,谢瑾宁心急如焚,刚坐上马车,就让车夫以最快的速度回府。
  谢瑾宁从小身子骨差,幼年的几场高烧伤了根,即使用名贵药方温养多年,也比不得一般人康健,蹴鞠、马球等稍微剧烈些的运动更是碰都碰不得。
  那阵疾跑已让他没了大半精力,上马车后,撞在椅背上那处也开始隐隐作痛,胸口还憋着一团火,是怎么坐都觉得不舒服。
  心神不宁,下马车时还险些一脚踏空,叫放马凳的护卫扶住才免于受伤的风险。
  来不及多言,他直奔母亲的院落。
  但阿和拽着他衣角不让他跑,谢瑾宁只能按耐下冲动,步伐却也比寻常快出不少。等到达目的地,他一屁股坐下,气都没喘匀,哑着干渴喉咙就开始告状。
  一身水蓝软烟罗裙的林锦华正坐在桌边刺绣,见他额角带汗眼眶微红,还以为人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正想开口询问,就听他:“娘,把谢竹赶出去好不好,最好是等…不,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