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蝉蹙眉,不语。
楼斜月逼近一步:“师父,如果之前我没有提出要出门历练,没有去归尘宗,您是不是得找个理由把我安排去藏妖窟,然后利用木菁琴陷害我?是吗,师父?是吗?您想要废了我的修为,更想要废我了的根基!好叫我此生此世都再无缘仙途!”
观蝉不忍,低声道:“不是的……”
楼斜月屈身,半跪在观蝉面前,抬头,强迫观蝉和自己对视:“师父,我一直很敬重您,但还请您给我一个真相,我只想知道真相……”
第13章 云散月明,春来雪融
面对眼前目光纯净的楼斜月,观蝉心如刀绞。自拜入仙门后,他便渐渐断了与尘世父母的联系,沧海桑田,数百年过去,师父仙逝后,他的亲人只余膝下这两名弟子。可偏偏,一段凡世情缘,竟叫他的大弟子符瑕彻底失了生欲,若非顾念着师徒之情,符瑕随时都有自我了断的可能,可以说,如今他的亲人……只有楼斜月了。这般情景下,他又怎么可能叫他这位唯一的弟子知道太多,他最了解他的弟子,有些事,与其叫她怨怼他,也不能叫她知道真相。
观蝉狠心一闭眼:“你莫要问了,总之我确确实实想要废去你的修为。”
楼斜月瞪大了眼,随即,一股郁结之气涌现,紧紧揪着她的心。她低下头,死死咬住牙关,半晌,才又憋出几句话:“师父,事到如今,您便是不说,我也多少能猜到些,实不相瞒,您准备用来陷害我的藏妖窟大妖伪仙此时此刻正在我的身上。”
此言一处,全场惊愕,只观蝉神色如常:“……我猜到了。若不是它,你没法知道这样多。今早,藏妖窟大乱,是你利用伪仙制造的幻象吧,目的便是偷出符瑕查探他的记忆,是与不是?”
楼斜月痛快承认:“是,您与师兄实在是瞒了我太多事情,我没办法。”
观蝉问:“那你看到你想要的内容了么?”
楼斜月张了张嘴,正欲诈一诈观蝉,不想却被观蝉一眼看穿,紧跟着来了句“说实话”。无奈,楼斜月只得实话实说:“没看到。”
观蝉满意:“既然没看见,那便说明你命中注定不该知道。”
这下,楼斜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便道:“师兄的记忆是您做了手脚?”
观蝉莫测一笑:“你觉得呢?”
楼斜月心中郁结之气更甚,唰地一下站了起来,赌气道:“师父不想说便不说吧,总归我已经知道了我所要的真相,至于其余的,我不稀罕!天云宗功法有什么问题我不在意,您打的什么主意我也无所谓,总之,您别想什么都一个人偷偷摸摸藏着掖着。有件事一直没告诉您,望鹤真人是我有意请来的,在去归尘宗之前我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观蝉一愣,随即低低笑着,久久不语。
楼斜月道:“师父笑什么?”
观蝉浅笑,眉目间重新染上一丝温和:“我笑……或许我不用失去你了。”
楼斜月神情微滞,这一刹那,前世今生种种过往接憧而至,汇聚成了眼底的一丝酸涩。“师父……”
观蝉伸手,拉过了楼斜月,宠溺地拍了拍她的手,道:“既如此,那不知爱徒可否让师父废去你的根基呢?”
楼斜月看着观蝉和善的面孔,含泪一笑:“嗯。”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无论前世或是今生,她的师父都从未变过,从始至终,她的师父都是那个对她关怀有加、无微不至的至亲长辈。
就在这师徒情深之际,一旁,不合时宜响起一声冷笑,回头一看,正是目光幽怨的望鹤真人。
“你们倒是温馨,不如回头看一看呢?”望鹤真人酸涩道。
楼斜月尴尬一笑,观蝉见状一个起身,牢牢将楼斜月护在身后:“莫非我们师徒叙旧也碍着您的眼了?”
望鹤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观蝉道:“我看你就是那个意思,别当我不知道,斜月去归尘宗时你定然挑拨过我们师徒关系!”
望鹤不可置信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吗?”
观蝉掷地有声:“我与你相识也有数百载了,你什么人品我能不清楚?犹记当年初收符瑕之时,你便曾挖空了心思试图横刀夺爱!”
望鹤心虚,强撑着辩解:“那……符瑕就姑且当我挖过墙角,但斜月可不能算,毕竟是你自己失责在先,若不是你收而不教,我能有机会?”
观蝉反问:“那能是理由?”
望鹤目光躲闪:“怎么不算呢……”
陶雾见状,适时插话:“师父、观蝉真人,此时不是抚今追昔的时候,如今天云宗追缴令已发,为了坐实师妹罪名,也为了转移诸派视线,赵贤清等人定要对千门悬天大阵不利,届时秽土动荡,天下大乱,以至生灵涂炭便不妙了。”
楼斜月见状,自观蝉身后走到陶雾身旁,连连点头:“师姐说得对,我们现在还是先解决大阵的事要紧,至于功法,以后再说吧。”
“不行!”观蝉忙道。几人疑惑,观蝉自觉失态,尴尬一笑:“天云宗功法内曾被秘密加入过一段上古密文,斜月修炼太久,已然深入根本,若不及早除去,恐成大患,不能再拖了。”
楼斜月蹙眉:“密文?什么密文?”
观蝉敷衍道:“就是些阴损害人的密文,你莫问了。”
看着观蝉实在不欲多说,楼斜月无法,只得彻底放弃追问:“好吧。”
望鹤面色一凝,对观蝉道:“依你的意思,现在废了她?”随即又不赞成摇了摇头:“可那样她不就将沦为凡身,无力自保?不成不成。”
观蝉轻叹:“我又何尝不知,但事到如今,实在是不废不行。原本,依我那徒儿符瑕的意思,是要将他的修为炼化赠予斜月,但如今他尚在昏迷,确实不便行此事。”
望鹤闻言,唰地一下沉下脸,猜测道:“你莫不是打算将自己的修为炼化?”
观蝉笑容一僵,明显是被戳中了心思。
望鹤阻拦:“这不行,太荒唐了!那时斜月是有力自保了,那你呢?找死吗?”
楼斜月也随之道:“对啊,师父,要是我的命得拿您的命来换,那我宁愿不要!”
观蝉怨怼瞥了眼楼斜月:“哪就那样严重了?纵使我没了修为,不是还有你望鹤师伯么?他总能护我无恙的。”
陶雾上前一步,淡然道:“我自然也能护师妹无事。”
楼斜月闻言,熟稔挽住陶雾:“对啊对啊,大不了我没了修为后就天天跟着师姐,师姐那样厉害,肯定不会让我有事的。”说罢与陶雾相视一笑。
观蝉开口,意图继续说服,不想,却被望鹤打断:“就这样吧,我这大弟子天资过人,修为不比我们这些老东西差多少,有她在,必定保你这宝贝徒弟安然无恙,日后若是掉了一根汗毛,你尽管来找我。”
观蝉瞧了瞧望鹤,又无奈瞧了瞧楼斜月,终是妥协。
这一年,天云宗观蝉真人携其弟子叛宗逃离数月后,随着千门悬天大阵的损毁,再次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与之而来的,还有一件震惊天下的秘闻。
“你是说,真正与妖魔勾结的,是天云宗?”
以归尘宗为首的几大宗门话事人齐齐高座上首,望向殿中观蝉真人。
观蝉处事不惊,一双眉眼淡然自若:“证据已然呈上,真相如何诸位一看便知。”
望鹤真人见状,首先拿起面前遍布斑驳血迹的木匣,打开,赫然一份血色契约。
这日,天云宗仅用了一夜便从人人向往的洞天福地变作了叫人避之不及的腌臜之地。但奈何,由于秽土动乱,诸门派只得暂时搁置对天云宗的审判。
“师姐,我师父到底带去了什么东西?”简朴的小屋内,楼斜月问到。
陶雾笑答:“左右不过是些天云宗勾结妖魔的实证。”
楼斜月又问:“他们的具体交易是什么?”
“据说是……”陶雾犹豫片刻,目光有些迟疑,但终究还是说到:“一份秘术,换取一点生路。”
楼斜月心下怒火中烧,讽笑:“生路?怕不是旁人的末路。”
前世,没有她的搅局,可天门悬天大阵最终还是出了问题。就在她被废去修为后短短半年的时间,先是天云宗藏妖窟失守,诸妖魔出逃,紧接着还未等天云宗将它们尽数追捕回来,千门悬天大阵便开始破裂。那个时候,她正拖着凡躯四处讨生活,若不是妖魔作乱,那些年,她不至于活得那样难。
如今看来,秽土动乱,乃是天云宗早有的阴谋。按照师父前世的计划,在废去她的修为后,符瑕师兄会将修为炼化给她,可最后她拿到的却是师父的那份,还是远在数十年之后,她临死之际。
天云宗、密文、秘术、百家禁术、极海之边,前世的种种密密麻麻席卷而来,如潮水奔涌,却始终无法拼凑完整。事到如今,楼斜月心中的那份怀疑越发明显——或许,她至今脑海中,所有有关前世的记忆,都被人动过手脚,真正记忆残缺的人,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