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了。”寿衣男人突然发话,然后松了柴雨生的手。
柴雨生一听这话,火速低头专注地拆他手腕上的红线,随即被寿衣男人攥住胳膊。
“不是拆这个。”寿衣男人冷冷地说。
柴雨生垂下的眼帘里闪过一抹精光,下一刻,猛地提膝,直捣死鬼的裤裆!
砰!
“嗷——!啊啊啊呜呜……”
可惜,发出嚎叫的并不是寿衣男人,而是柴雨生。
柴雨生眼泪汪汪,膝盖痛得直不起身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坐在供桌上的男人——
就在刚刚他膝击对方裆下的那一刻,这个男人突然大马金刀地坐上供桌,两腿一岔,刚好让柴雨生的膝盖重重撞上了供桌的桌角。
寿衣男人坐在供桌上,居高临下看着柴雨生,叹了口气。
下一刻,他就从供桌上下来,用那只跟柴雨生绑一起的手扶住他的腰侧,另一只手抄起他的膝弯,把柴雨生抱上了供桌。把人放好,寿衣男人摸了摸柴雨生的膝盖,判断道:“没事,养养就好了。”
柴雨生大脑一片空白,眼里泪水还在打转。
他穿得喜庆,又长得漂亮,现在坐在供桌上,身边还有个小香炉,活像一尊月老的神像。
柴雨生的手还是跟那个人捆在一起,那只手握住了他的手,手心已经从冰冰凉凉变得热热乎乎。
寿衣男人用另只手摆弄了一下柴雨生,摸了摸他的红抹额上的玉,把他的头发理顺了,又帮他把衣襟正了正,就好像在打扮娃娃一样,然后端详着他。
柴雨生膝盖太痛了,已经丧失了反抗的力气,也不管这死鬼到底想干什么了,强忍泪水,懵着放空。
但柴雨生忽视了一个问题:
他把那两封冥婚书坐在了屁股底下。
寿衣男人握住一角,抽了两把才抽出来。然后轻轻地把婚书搁在他腿上。
柴雨生没能忍住,泪珠羞耻地砸了下来。
好在寿衣男人没再逼他拆婚书,而是自己三两下就拆了,分别取出里面的两张纸,展在柴雨生面前。
“你自己看。”
柴雨生先是看着被婚书挡住的半张脸,尤其是那双深沉的眼睛,呆了会儿。这个死鬼长得很高,他坐在供桌上、对方还弯着腰,视线才能勉强平齐。
然后才慢吞吞把视线转去冥婚书上的字,看了两眼,瞳孔骤缩!
放在前面的这张是《答冥婚书》,婚书前面的内容都是固定形式的说辞,暂且不表,让柴雨生一瞬间汗毛炸起的是最后一句——
“谨还白书不具,柴雨生顿首顿首!”
《答冥婚书》是女方回应男方的婚书,里面落款的名字应该是那具消失了的女尸的,现在却写的是“柴雨生”三个字。
柴雨生打了个激灵,抢过这张纸仔细看,越看越脊背发凉。
如果这就是冥婚老板准备的《答冥婚书》的话,那只能说明……
当初老板给他的二百两定金,根本不是什么定金。
而是他的买命钱!
柴雨生把《答冥婚书》抢过来,硬生生攥出来了几个洞,指甲陷入掌心。
……怪不得会给那么多的定金,还说事成之后再给四百两,老板好手段啊!算准了他不会活着出去,剩下的所有钱都不用付了!
柴雨生双手直抖,他的命就值二百两!
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消失的女尸,从头到尾都不存在冥婚新娘!
他被骗了!!!
寿衣男人看柴雨生呼吸急促,等了会儿才把《冥婚书》递过来。柴雨生一把夺过,也顾不上生这个死鬼的气了,手指颤抖着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看过去。
“……龙隐藏神,灵动不休,思展好仇。祝氏谨以礼词,愿宁祟,谨遣白书不具,邪神祝祚。”
冥堂内所有的喜烛似乎都烧到最后一刻了,火苗不约而同颤抖起来,满室微光摇曳。
柴雨生的脖子僵直,大气不敢出,在暗淡的光线里把《冥婚书》上上下下看了数遍,仍然不敢确定自己所想的是否正确。
这时,寿衣男人的声音从柴雨生头顶响起:
“正月十四的黄历,你作为鬼媒人,看到的自然是宜嫁娶,宜移徙。但还有一句是宜祭祀。最早的冥婚是为神祖举行的,为神祖娶冥妇,本就是活人殉葬。你是个祭品。”
“你以为你只是来主持一场冥婚,但其实这里已经不是你原来的世界了。”
柴雨生浑身觳觫,牙齿打颤的声音传出腮帮,手指条件反射地瑟缩,覆在他手背上的那只温暖的手更让他毛骨悚然。柴雨生吞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问了一连串问题:
“什么意思?那这是……哪里?我该怎么出去?你……您,是邪神……祝祚?”
寿衣男人只捡了最后一个问题答:“我不是。”
沉默了会儿,寿衣男人用破釜沉舟的语气说:“我是来跟邪神抢亲的。”
柴雨生缓了许久,再次从恐惧中感到了迷茫,呆滞地盯着寿衣男人。
“……”
寿衣男人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视线闪躲了一下,说:“我若不来,你就真的成了给邪神的祭品了。”
柴雨生的表情扭曲到一言难尽的地步,艰难评论:“……那你来了,我成了给你的祭品了。”
寿衣男人默了默,嘴唇都没怎么张开,非常小声地道:“不是祭品。”
柴雨生没听清,宛如村口的耳背大爷上身,把手招到耳朵边,问:“你说什么?”
寿衣男人紧紧闭着嘴,唇上还沾着柴雨生的血。
红色的烛火越发昏暗了,但柴雨生清楚地看见这个寿衣男人先是耳朵红,然后脸红了。
柴雨生:“……?”
脸红??不是,他凭什么脸红??他有什么好脸红的?!
就因为这个反应,柴雨生对这个寿衣男人的恐惧如同潮水般退去,与此同时如太阳般冉冉升起的是一颗暴怒之心。
就在柴雨生暗自蓄力打算再狠踹对方一脚的时候,突然,整个冥堂里所有的喜烛全灭了。
整座木楼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柴雨生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立刻用高声谴责来掩饰心虚:“你搞什么鬼?!”但话音未落就被寿衣男人紧紧捂住嘴。
“子时到了,别出声。想活命,就听我的。”
木楼里一丝光线也无,柴雨生浑身紧绷,被寿衣男人圈在供桌上一动不能动,对方握住他的手握得越发用力。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柴雨生判断出了方位,顿时鸡皮疙瘩爬满全身。
是那条漆黑的甬道。
刚刚平息的惊恐又一次涌起,柴雨生无意识地抓紧了寿衣男人的手。
不是根本没有女尸吗?
没有女尸,那甬道里,是什么?
就跟回答他的疑问似的,一阵阴风刮过,立时,那条漆黑狭窄的走廊变得惨白一片,白亮得刺目,柴雨生条件反射地眯起眼睛。
紧接着响起的是越来越大、无比诡异的纸张拍墙声。
柴雨生胆战心惊地看过去,登时僵若木偶——
只见那条甬道的地面上铺满了白烛,密密麻麻连成一片,白烛全部点燃,烛火垂直向上,熊熊燃烧。
这些白烛,正是他辛辛苦苦收起来堆在墙角,然后离奇失踪的那一批。
蜡烛从甬道的入口一直延伸到深处,照亮了狭窄走廊尽头的一张雪白大字——
“奠”。
柴雨生倒吸一口冷气,却因为嘴上捂着男人的手,把对方的手心吸了一口进去,发出了介于“吸溜”和“啵”中间的声音。
寿衣男人身形一顿,随即更用力地把手按进柴雨生的嘴里,把他嘴唇按扁了,手掌堵住他的牙。
那张“奠”字仿佛是被风贴在墙上的,边角处一直在呼啦着发出声响。
柴雨生坐在供桌上都看呆了,被堵住嘴也毫不反抗,直到寿衣男人突然把他一把拽下来,然后捂着他的嘴,另一只手跟他十指交握,半搂抱半胁迫地把他带向甬道。
柴雨生拼死反抗,手脚并用拳打脚踢,他忽然意识到他被绑住的那只手恢复自由了——上面的红线没了,只留下一圈红痕,像道疤似的。
“别出声。”寿衣男人的声音严厉了许多。
“不要——不唔!”柴雨生自然不会听他的,被带去那个一看就闹鬼的地方还得了?!这人是个诈了的尸自然啥都不怕,但他可是一介凡人啊!!
但柴雨生挣扎得越厉害,男人的力气就越大,捂嘴捂得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不说,最后愣是把他举了起来,让他脚不沾地,在空中蹬车。
柴雨生被迫来到了走廊的入口处,跟那张“奠”字遥遥相望。
他快呼吸不过来了,泪腺快速生产水源,顺着眼睛往下淌,流过那只捂住他嘴的手,又打湿了他火红的衣裳。
他的恐惧被委屈和悲伤淹没——被老板骗来给邪神作祭品,然后被诈尸抢亲,现在这个借着他的血活过来的死人又要逼他走进这条亡命的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