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就在脚下了,奠字那么大。
寿衣男人再度抬脚的一瞬间,柴雨生想:“我要死了。”
男人带他走进了火里。
柴雨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哗啦啦啦啦——
纸张剧烈飞扬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有东西噼里啪啦地往身上砸,四下里飘起熟悉的草纸的腥气。
柴雨生一边心死一边心动过速,紧张到喉头都尝到了甜腥的血味,终于把眼睁开了一道缝——
“唔——!!”
柴雨生要吓得魂都要飞了。
这些不停往他身上砸的东西,全都是明黄黄的纸钱。
第4章 还抢裤子
狭窄的甬道里,纸钱雨如同泥石流一般倾泻而下,柴雨生被捂着嘴、无法仰头看清纸钱的来源,只能低垂眸子去看脚下密密麻麻的蜡烛。
每一张黄纸落到地上都带起一阵火焰,蜡烛倒了就烧成火海,瞬间烧成一片,整条甬道如同燃烧的冥府之路。
柴雨生被寿衣男人抱着,脚不沾地,寿衣男人的脚却踩在火里,好像行走在地狱里一样。
这人的寿衣早已着火了,火苗往上舔着,简直如同一具正在火化的尸体——除了是竖立着的,正一步步往前走,并且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按刚刚的经验来说,这寿衣男人有很快的移动速度,应该可以很快走到对面,但不知为何他的行动在这条狭长甬道里慢了许多,好像面临着极大的阻力似的。
柴雨生被洒落的纸钱砸得直闭眼,眼泪哔哔直落——他惊惶地想起这可是座木楼,他死就死、死法竟然还是活活烧死!
一股特殊的焦臭、类似烧焦的羽毛味在窄廊里涌起。
柴雨生意识到这死鬼身上的寿衣是货真价实的桑蚕丝做的,可能比他的媒人服都贵,就这么烧了,太可惜了,转念一想他可惜又有什么用呢,他都死到临头了。
“奠”字越来越近。
火光中,柴雨生的眼睛惊恐地睁大,睫毛颤抖。
从发现男人的寿衣着火的那一刻起,柴雨生就不挣扎着要下地了,反而腰腹使劲把腿往上缩,生怕自己被烧到。他紧紧攥着男人的手腕,尽管有对方揽住他的身子,他还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做了一路的引体向上,如同一只臂力强劲的猴。
快走到甬道尽头的时候,男人突然有松手的意思,似乎要把柴雨生放下来。
柴雨生拼命反抗,坚决不下地,甚至用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反手搂住男人的脖子,别扭的一个转身,双腿夹住对方的腰,双手紧紧抱着对方的头,如同寒蝉用所有的爪在风中凄切地抱住唯一的一根树杈。
与此同时,地上的火已经蔓延到了男人的大腿,快要烧到上半身了。
柴雨生感到危急,如同猴子爬树,又往男人上半身爬了两下,腿都搭到对方脖子上了,恨不能坐到他头顶去,结果被一把拧住屁股蛋。
“下去。”男人命令道,声音闷闷的,似乎呼吸不畅。
“不!”柴雨生放肆答,反正现在男人捂不了他的嘴。
臀部传来钝痛。
“下去!”男人的语气明显着急了。
柴雨生忍着疼,大吼:“你拧死我都不下!我不要被烧死!”
男人也拔高了声音:“你必须亲手把这张字取下来,否则火会一直烧下去!”
柴雨生呆了一呆。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他就被寿衣男人从身上撕下来,向甬道尽头的墙扔去。
柴雨生尖叫着扑向墙,本能地做抓握动作,就把那张“奠”字扯了下来。他连人带字掉下来,压翻了十几支蜡烛。
正当柴雨生紧紧闭眼预备迎接灼烧的疼痛时,突然,所有的蜡烛都灭了。
柴雨生眼前还停留着很多烛火反转色的幻影,手背碰到躺着的蜡烛立刻抽筋般地弹开,被熟悉的力道攥住胳膊又发出一声惊叫。
男人叹了口气,伸手把柴雨生拉起来。
鞋底下传来火苗的余温,柴雨生惊魂甫定地站在原地,牢牢抓着男人的手,自发与对方十指相扣,生怕这死鬼消失不见。
原来火真的灭了。跟这男人说的一样。
柴雨生睁大眼睛拼命看,过了好一会儿眼睛终于适应了,依稀分辨出来一些轮廓。与此同时他意识到自己另一只手里还抓着那张巨幅宣纸写的“奠”,立刻条件反射地想要丢掉,却被寿衣男人握住手。
“不能扔。”
柴雨生小声问:“为什么?”
寿衣男人没回答,先顺着柴雨生的胳膊摸到他手腕,摩挲了片刻,确认道:“红线消失了是吗?”
柴雨生下意识点头“嗯”了声。他有些纳闷,明明绑得那么紧的红线,怎么会突然消失了?他明明看过那个结是个死结的。
作为鬼媒人,他对自己红线的质量最清楚不过,绝无可能轻易断掉。
难道是被烧了?
也不对啊,烧了的话他也应该有感觉的。
但寿衣男人没再说话,而是拉着柴雨生走近了那面墙。
他观察了会儿“奠”字原本贴着的那个位置,把柴雨生往身后推了把,然后一拳打了过去。
墙上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柴雨生死死捂住嘴巴——这人是天生神力吗?
在柴雨生惊恐的目光里,寿衣男人接着几拳过去,窟窿变得更大了,变成了能容人通过的大小。
里面更是漆黑一片。
“走吧。”男人握紧他的手,牵着他往里走。
柴雨生十分抗拒,然而只有一分胆量,最后一声不吭地被拉着,踩过一地的蜡烛尸体往里挪。
里面竟然是封在墙里的上楼的台阶。
柴雨生这时才明白过来,这座木楼根本是个义庄。
虽然楼高三层,但其实楼上完全是封死的,为的就是让停在一楼的灵魂上不去,永远都以为有出路而在这里鬼打墙。
也不知道这个寿衣男人是怎么发现的。柴雨生胆战心惊,走路都是踮着脚尖走的。
柴雨生被牵着一步一步上楼,墙里一点光都没有,他什么都看不见,嗅觉却越发敏锐地闻到了血的味道,还有皮肉烧焦的味道。
这人受伤了?
柴雨生想问问,忽然想到,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
他犹豫了会儿,清了清嗓子,有一丝丝颤地开了话头:“再怎么说,我们也算相识一场……互相通个姓名,不过分吧?”
过了半晌,男人轻笑一声,道:“就算我们相识一场。”
男人似乎朝他偏了偏头,声音从侧前方传来,似乎带了点笑意。
“柴雨生,我是祝祜。”
男人的声音是堪称温暖的,但柴雨生立即手凉了。
“你也姓祝?”柴雨生脚步一顿,僵在台阶上。“《冥婚书》上写的是……”
“祝祚。”男人答道,接着把柴雨生又向上拽了一个台阶。“他是邪神,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而我……”
柴雨生屏住呼吸,急切地等,心里猜测的声音越来越喧嚣:
他一定大有来历。
能看破邪神邪术的人,也得是个神仙。
那肯定还得比邪神厉害,又是同一个姓……
他弄不好是邪神他爹!
没想到祝祜斟酌片刻,道:“我就是个跟他抢亲的凡人罢了。”
凡人?
柴雨生大失所望。
但不过须臾,柴雨生就转过弯来:“不对,你不可能是凡人。你是诈尸。你本来身体是冷的,是借着我的血才活过来的。你是不是跟邪神抢亲就为了平分我的寿命?”
说到这儿,柴雨生对祝祜的依赖和危机之下刚刚诞生的信任就下降了,原本紧紧握着的手也想松开。祝祜反握住柴雨生的手,似乎对“寿命”二字嗤之以鼻。
柴雨生还想说什么,被祝祜冷冷堵了回去:“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墙体里面的空间是密闭的,空气停滞不流通,本就有股发霉的怪味,现在还有浓浓的血味,没过多久柴雨生就感到憋闷、头昏脑胀。
柴雨生老实地闭着嘴,被祝祜拉着着上了好几折的楼梯,算算高度大概到了三层。
最顶上一级台阶前面是一堵墙,祝祜如法炮制用拳头把墙砸了,然后把洞口让出来。
“你进去。”
柴雨生一听这话,拽住祝祜的手,牢牢地站在他身后,问道:“凭什么我先进?”
祝祜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下来,握住他的肩膀把人往洞里塞,“因为你不落后。”
“不啊啊——哎哟!”柴雨生反抗无效,还是被推了进去,“好黑啊!”
柴雨生想再挤回洞里来,被祝祜抓住手,“你怀里不是有火折子吗?”
“对,对。”柴雨生连忙松手,伸手在口袋里摸索,都没反应过来祝祜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之前伸手进他怀里摸过。
噗的一声,火折子被吹燃了。
柴雨生看见了整层的空间,这里应该就是木楼的三层了。他把上下左右都看了一遍,却只看见木墙,并没看到窗户。他之前在外面看见的窗户肯定被封在某块木板墙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