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师姐见大家聊得差不多了,散得也差不多了,便递过去一份书面报告:“这原本是云彩负责的,我帮忙整理了证据链,哥你审阅一下。”
“她不在?”
说完,齐延曲看了眼墙壁上挂的日历,才想起来今天是妇女节。
“是,这星期不忙,二队三队都在,她调休了半天。”
齐延曲点了点头,望向对方的视线微顿。
姚师姐知道他要问什么,笑了笑,答:“我上周刚休过一次假,这次就算了。”
她手肘撑在桌面上,难得多闲聊了两句:“你这伤得真不是时候,错过了元旦,怪可惜的。”
“联欢会节目挺好玩的。那天开放日还有家属来,就是小孩烦得闹挺。”
说到这,她忍俊不禁:“都知道严哥人缘好,没想到小孩缘也好。他那威风耍得可真行,又是射击又是擒拿的,那些小孩快崇拜死他了……”
齐延曲听得一怔。
算起来,元旦那会儿他是在医院度过的,他都忘了这一茬。
姚师姐侃侃而谈,余光瞥见一脚踏进办公区的人,起身偏头打招呼:“说曹操曹操到,严哥你来了。”
严烨霆一走进来,目光就不受控制地乱飞。
要是以往,办公室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他都发现不了,唯独有个人不一样。这个人太显眼。
这个人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显眼的,对于他来说,更是在此基础上翻了十倍。
他敷衍点头以示回应,拿出了十成的控制力,才目不斜视走到办公位上。
“什么意思?”严烨霆看着桌上堆得满满当当的慰问品,眉头一挑,“休假不让我休,礼品倒是有我的一份啊?”
“那是云彩把她那份给你了,”姚师姐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说是让你保密。”
严烨霆拆开礼品袋,取出里面的防晒霜、润唇膏,还有……卫生巾,面不改色地应下:“嗯。”
姚师姐犹犹豫豫一阵,好奇询问:“保什么密啊?能问吗?”
严烨霆把礼品一股脑装了回去,故作严肃:“少打探,不该问的别问。”
他沉声将人打发走,然后把一份牛皮纸信封放到齐延曲面前,没说多余的话。
相当自觉。
齐延曲取出信封里面的纸,想到这应该就是李副局的演说稿。
他沉眸通篇看了一遍,发觉不对。
这不是李副局的演说内容,仅仅是一封模板式的辞职信。
为了确保判断无误,他耐心看完了严烨霆手抄的每个字——从头到尾,没有出现音频里的那句话。
是了,李副局当初第二天就被约谈,局里大概率不会留下那份手稿,而是让人重新写一份辞职信。
齐延曲没说什么,把信封交回到严烨霆手上,让其妥善处理。
无意间,他看见了严烨霆的桌面壁纸,上边白底黑字写着——
【手段代表着正在形成中的正义和正在实现中的理想,人无法通过不正义的手段去实现正义的目标,因为手段是种子,而目的是树。】
齐延曲若有所思,似有若无地扫了严烨霆一眼。
要是单从严烨霆的气质外形来看,绝看不出此人这么有正义感。
严烨霆捕捉眼神的能力一流,当即随口搭话道:
“我喜欢这句话,也很认同。有毒的种子长不出正义的大树,正义需要用干净手段来实现,结果才不会跑偏。师弟你觉得呢?”
齐延曲未置可否。
用干净的手段实现正义。这话确实不错。
只不过,不一定要道德上的干净,做得干净也一样。
见他没回话,严烨霆也不追问。
但凡有点情商的,都不会跟心上人讨论什么哲学。
严烨霆合上笔记本,那句话便消失在眼前。随后,他看着齐延曲接了个电话朝外走,同样消失在他眼前。
齐延曲一边走一边措辞慰问,还没开口,就被齐母喜滋滋的声音堵了回去:
“行了,不用祝福,我快乐得很。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叫你帮我谢谢小严。你们俩真是有心了。下次别送这么多,我用不过来……”
他听了半晌,很快搞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没戳破严烨霆的这番心意,淡声附和了几句,打听出了礼品大致价值。
等通完电话,他把严烨霆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发起了一笔转账,接着再次拉黑。
对于严烨霆的这一行为,他的评价是——舍本逐末,枉费工夫。
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目标,绕了毫无意义的弯路。
看来,他真正要提醒对方的,是不该浪费时间。
他收起手机,忽地感觉肩膀被拍了一下。回眸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严烨霆。
齐延曲整张脸冷了下来。对方似乎浑然不觉他的凛冽,手仍搭在他肩上,甚至用指尖轻轻敲了两下。
严烨霆眼底含着难以言明的试探,表情比以往都要淡,却意味深长:“在押人员谢财提出了新事实,请求复核。提审时间定在下午,我是主审。”
他诚恳发出邀约:“一起?”
简直不像在谈正事。
第52章 皮质长靴
在押人员分散在看守所的各个监室, 也就是集体宿舍,根据人员性质及风险等级分配。同一案件的嫌疑人会被分别关押。这就导致谢财迟迟见不到杨霄跟老汉一面。
刚来的一周里,谢财并不多着急, 还有闲心嘲笑杨霄:刀硬人软的孬种, 血味都闻得惯, 却怕死了床架冷冰冰的铁味。
真是让人瞧不起, 让他瞧不起。
他不仅瞧不起杨霄, 还瞧不起监室里的室友。他觉得,把他跟诈骗犯混押在一块, 就是一种羞辱。
他在外漂泊数载, 早些年穷得喝洗澡水, 手脚不干净过一段时日,这看守所他并非初来乍到,只是以往待得不久——
他清楚这一点, 他知道自己很快会被放出去,要不了多久。
他清楚的,他了解的,他知道的。他认识不少经历丰富的老伙伴, 本事可不一般, 干过的腌臜事多如牛毛,叫正义人士嫉恶如仇!叫他佩服!
别说是看守所, 就连监狱里的光景, 那些家伙都绘声绘色描述给他听过。
相比之下,他这完全是小打小闹,他完全可以有恃无恐。
每当他的余光扫过其他懦弱的胆小鬼,谢财心中就升起诡异的满足感。因此,除了在某些暴力犯罪分子面前, 他仍能做做高人一等的样子。
别说,光从生活环境来看,这里比他那铺子住起来安逸。就是管得严,每日有监管民警巡查,脱裤子遛鸟都有人盯着,压抑得受不了。
于是,就这样压抑着,日复一日,一拃长的日子,流水一样就过去了。刑期在三月以下的室友走了,还有的移送监狱了。
谢财开始急了。
这天放风时,他忍不住拽住个警察问道:“我还有多久能走?”
得到的回复是:“请耐心等办案单位通知,我们会依法执行。”
说了等于没说,跟放屁有啥区别。
谢财正要爆粗口,陡然想起前两天因为这个写过检讨书,一句脏话便不上不下卡在喉咙管里。
被他拽住的警察回复完就走开了,倒是一旁的监室室友面露轻侮,奚弄道:“走?用不着走。”
谢财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
“移送咱们去牢里的车每个月来两次,等着吧。头一回见吃牢饭这么积极的……”
“你、你放——”一想到周围的录音录像设备,谢财差点说不成话,“我跟你不是一门情况……”
“谁管你是不是。”那人两手交握做枕,往床上躺去了。
谢财张口结舌,捏着拳头虚捶了两下空气。
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能忘掉这三言两语。可忘不掉,“去牢里”、“吃牢饭”……这些字死死缠绕住他脑子。
接下来的几天,他满脑子装着这些话跟那些事,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这些话都是次要的,他最在意的还是蒋老板那事,那是他的发财机会,不知道胡小二办得怎么样。万一搞砸,就全完了。
他懊悔不已。这么重要的事,他竟然交给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
可现在身处看守所,人出不去,话也出不去,没办法使。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自我宽慰:胡小二这孩子是他深交过的,应该不至于搞太砸。
等他出去,他就打发掉胡小二,把活接手过来。
谢财愁眉苦脸着东想西想,思绪持续发散中。
听说老汉全招了,不知道到底招了些什么东西、跟他有没有关系。
果然,社会上哪有义气可言。招不招的,其实大差不差。
就算不招又如何?死不开口也不是因为义气,只不过是不知悔改,知道出去后还会一条路走到黑,不敢得罪人罢了。
比起多了少了几月牢,换地盘重新混才是真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