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他在某次家宴上发这条关于莲藕难吃的朋友圈,已经是好几年之前的事了吧。从那时到现在,他朋友圈里被填充的内容足足有四位数,池无年竟然连这都看见了?
宁知微眯起眼,一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派头:“老实交代,是不是把我朋友圈翻了个底朝天?”
池无年自认自己做的“仅限于”在每一个休息的间隙里把看宁知微的朋友圈当娱乐方式,从头到尾每一条文案都展开,每一张原图都加载,来来回回,完整地看下来有三遍。可是潜意识里这件事似乎赤裸裸地暴露了什么事实,于是池无年觉得有些难堪,咬住嘴唇不回他,装聋作哑。
宁知微发觉自己还真是小瞧了池无年。他一直以为这人是个不长进的木头,但从没成想木头也是会开花的。千年老树骤然开花一次,还开得挺艳。
对方嘴硬不承认,他也不着急,霎时间心底冒出七八种软磨硬泡的手段。但最后,宁知微只是微笑着看了他两眼,道:
“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朋友圈发出来就是给大家看的,你关心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说说,除了我不喜欢吃莲藕以外还发现什么了?”
池无年低着头,沉默半晌,然后颇不情愿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很没道理,像是珍藏已久的秘密被人强硬剥开,蛮不情愿的样子:
“发现……你最喜欢的作家是黑塞,刚出生的时候被寄养在外婆家待了一段时间,几乎玩过市面上的所有大型网游,还有……”
宁知微似笑非笑,把手搭在自己下巴上一晃一晃地注视着他,“还有什么?”
“你是个同性恋。”
空气安静一瞬,然后两人的情绪之中都被掺了一丝奇异的色彩。
那个词只由三个汉语字符构成,所以这件事说出来,比想象中还要简单。
宁知微发朋友圈的时候从不避讳自己的取向,但也没有刻意张扬过,一般这些细节都是从酒杯倒影这类小细节里体现出来的。对于池无年知道这件事,他并不惊讶,只是很奇异于他竟然敢于如此正大光明地把这件事实阐释出来。
“是,我的确是个同性恋。”宁知微很坦然,“那你呢?有确定自己的取向吗?”
池无年沉默了良久,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摇了摇头:“没有。我没喜欢过别人,没法确定这一点。”
“真的么。”宁知微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对方的呼吸在他的身体贴过来的一瞬间就便得杂乱无章起来,温热,急促,在他心下激发出一种愉悦的快感。
宁知微跟他以一种几乎为负的距离面对面站在一起,然后认真地为他剖析:
“就算不清楚喜欢是种什么样的情绪,但最原始的性冲动不会有错吧?男人的身体和女人的,两者哪个更能让你心潮涌动,彻夜难眠?”
池无年的唇抿了起来,眼神觑着别处,过了半晌才僵硬地道:“我……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也许两者都不是吧。”
“你撒谎。”
这次轮到宁知微拆穿他了。他抱着手臂,神色冷冰冰的,从容自若又坏得要命,狐狸似的眼睛里笑意星点闪动,似笑非笑。
“你以为我没发现,你最近经常直勾勾盯着我的嘴唇和脖子看么?”
“砰”的一声,像是哪根弦在绷紧到极致之后突然断了。
池无年眼睫毛慌乱地动了动,他垂眼对上宁知微的视线,喉结干涩,下意识想找杯子倒点水喝,但是却不舍得从原地抽身离开,只能放任自己继续留在这里跟宁知微这个情场高手一起进行这场必输的拉扯。
两人沉默地对峙片刻,然后宁知微率先开口。
“所以,你现在已经知道我是同性恋了。”
万籁俱寂中,他轻轻说道,微微仰起脸,凑得离池无年更近了些,几乎要与他鼻尖相抵,呼吸相触。
“然后呢?不做出什么行动来吗?比如,把我赶出家门,或者……”
他说到这似乎觉得很有意思似的,自己弯着唇角笑了一下,然后缓缓靠近对方耳廓边,压低声音间断地说了句什么。
池无年呼吸猛地一滞,然后骤然粗重了几分。他死死盯着宁知微那双撩人的眼睛,那双眸子黑沉又清亮,平日里总是相得益彰地映在白皙的皮肤上,但此刻被眼下细小的伤口一衬,眼尾竟然也显出了几分艳丽来,泛红的皮肉配了眸里沉静的水波,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荡漾。
在彻底无力招架之前,池无年用尽自己最后的理智,问了宁知微一个问题:“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宁知微一愣,像是看见鬼一样看了他几秒,然后饶有兴致地一笑,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对他轻轻道:
“如果我的答案是有,你现在还能做到拒绝我吗?”
池无年听了这个答案,猛地停顿了几秒。很显然,这是个不言而喻的问题,有着唯一且分明的答案。
所以,半秒之后,他带着几分难以自控,几分无可奈何,或许还有几分的破罐子破摔,俯下身吻了上来。
第42章 他和他
直到多年以后,宁知微想起那个吻,仍然会不可思议于它的绵长,狂热,以及能把人整个淹没的温柔。
他与他唇舌交缠,呼吸急促之间能感受到对方的生涩和试探,足以论证池无年是第一次把自己如此亲密的一面朝着某个人敞开——这无疑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宁知微微妙的独占欲。
一番激烈的纠缠过后,两人稍微分开换气,宁知微嘴唇红润,伸手拨了拨池无年额头上凌乱的头发,湿润的眼睛里添上点笑意:“你知道我等你开窍等了多久吗?”
池无年盯着他的嘴唇,心脏发麻,不可自抑地回想起方才与他接吻时的触感。对他而言,这一切都是一个从未接触过的新世界,而现在,这个世界里最美丽的那一部分打开了门,毫无保留地向他敞开。
来不及回答什么,也不想去多费口舌,池无年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重新吻了上去。
后面的事,由于被这一切的一切冲垮了全部神经,池无年的记忆已经不算很清晰了。但是,他仍然记得在两人吻得即将把对方整个吞下去融入血肉的前一秒,宁知微稍稍放开手,然后引导着他往身后的柔软床铺上倒去时,身下那轰然作响的触感。
虽然没有经验,但毕竟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几年的成年人了,池无年自然没法假装自己不知道宁知微是什么意思。
只是,当他一面喘息一面下意识垂下眼去看宁知微颧骨上已经被整个变成绯红色的脸颊衬托得没那么骇人了的伤口,仍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显出了几分最后的迟疑:“什么准备都没有……会伤到你的。”
宁知微眯起眼,探过去抵住他的额头,以一种无比亲密的姿势与他面对面,眼对着眼。
“我已经受够了按捺,收敛,试探。不要再让我等下去了……”他很轻但很亲密地用鼻尖蹭了蹭池无年的,像是要再次用唇吻他,但一个微妙的距离便停住了。他声音很轻,慢吞吞地道,撒娇一样地:
“可以吗?”
火星彻底爆裂燃烧成了熊熊火焰,头脑中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已然崩断。池无年急不可耐地俯下身去,吻上那双嘴唇。
他怎么可能,拒绝宁知微呢?
……
次日,当宁知微再次睁开眼,稀薄的日光已经透过没有拉上的窗帘映进了屋内,把地砖切割成富有几何美感的一块一块。
他艰难地动了动皮肉作痛的脖子,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人。池无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但没有起身,也没有作声,只是那样安静地注视着他,原本黑沉的眸色也被阳光温柔地变成了浅金,琉璃一样,映衬出他的倒影。
“什么时候醒的?”
宁知微开了口,然后被自己沙哑到陌生的嗓音吓了一跳,几乎是立刻有些后怕地想起来昨晚发生的一切——他从未有过、也差点难以消受的疯狂和沉溺,像一把熊熊燃烧的野火,把一切都吞噬殆尽。
“刚醒了一会儿。”两人折腾到凌晨才睡,池无年也破天荒没有在生物钟的作用下那么早醒来。他安静地用目光描摹着宁知微还有些睡眼惺忪的神色,嘴角破了一块的唇瓣,已经消退了火烧云色彩的耳朵。他看了一会,然后坐起身来,把被子往宁知微身上盖了盖:“饿了吗?我去做饭。”
宁知微困倦地点点头,眼皮上下打架几秒,又睡了过去。
池无年轻手轻脚地起身,进卫生间洗漱一番。对着镜子刷牙时,他盯着镜面中自己肩膀上还没有消退的牙印,心中生出几分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竟然真的跟宁知微在一起了。
不是荒唐的梦,醒来之后伸手没有扑空。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他的吻,他的爱,温暖而炽热的一切,他和他。
破天荒地,心中生出无穷无尽满足的喟叹,他想,这是他这一辈子里运气最好的一天,而这运气是宁知微带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