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宜周“嘶”地倒吸了口凉气。
吾掠放下衣摆,想了想,交代道:“先去洗澡,换身干净衣服。”
他神情难看时,周身气场都有点慑人,蒋宜周没敢吱声,就差跟趴在墙角的土狗一样乖觉,回房间拿上衣服就去了淋浴间。
开始还没觉得,但等冲完澡,准备像往常一样顺便将脏衣服搓洗几下时,就察觉到发力时侧腰隐隐作痛,撩开衣摆一看,已经青了。
他向来不是为难自己的人,赶紧丢了衣服,捂着腰回了正屋。
吾掠已经手拿药酒在等着了,见他这样,哪会不知道怎么回事,皱眉:“去床上躺着。”
蒋宜周卷起衣服下摆,侧躺到床上,吾掠坐在床边,将药酒倒在手心搓热后,涂抹到蒋宜周侧腰皮肤上,缓缓按揉起来。
刚第一圈,蒋宜周就“嗷”地一声叫起来:“痛痛痛!”
“已经是最轻的力度了。”吾掠默然一瞬,冷冷道,“实在痛的话就去医院。”
蒋宜周小心掀起眼皮瞥他一眼,语气也很生硬:“我不去医院,你按吧。”
说着就干脆扭过身,双臂枕着额头,脸埋进枕头里。
他才不去医院呢,跟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打架,对方还没怎么着,他先进医院,说出去多丢人呐。
吾掠深深呼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尽量放轻力度推拿起来。
直到药酒完全渗进了皮肤,原先一片青紫的地方泛起淡淡的红,吾掠这才收了手。
注意到蒋宜周一直没吭声,不由搭上他的肩,将人翻转过来。
蒋宜周原本还挣了挣,但拗不过他的力道,只能不甘不愿地转过身来,垂着一双红红的眼睛,就是不看人。
“这么痛?”这下连吾掠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力大无穷。
“那当然了。”蒋宜周吸了吸鼻子,他上一次受伤都不记得何年何月了,最多就是打篮球擦破了手指头,什么时候被人这么狠狠踹过?
但他更气的是别的:“你居然还生我的气,我为你抱不平,结果你还怪我!”
“没有怪你。”
“还说没有!”蒋宜周气得一屁股坐起来,列举证据,“刚才回来的一路上不跟我说话,帮我涂药酒也态度不冷不热的,嫌我丢脸,嫌我给你惹麻烦,是不是?”
面对这些指责,吾掠有口难言。
其实蒋宜周原本准备向吾掠道歉的,吾水珍说的话他并不是没有听进心里。
他一时冲动,没想到会给吾掠惹麻烦,可刚才吾掠冷淡的表情,明显就是在怪他,激得他的逆反情绪高涨,非发泄出来不可。
吾掠背过身去,长长地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转回来面对他,视线相对,认真道:“不是怪你,是怪我自己。”
怪自己?为什么?
蒋宜周不解。
看穿了他心底的困惑,吾掠艰涩地问:“刘癞子声音很哑,你听出来了么?”
蒋宜周点头。
“我弄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蒋宜周不敢相信:“你弄的?你怎么弄的?”
吾掠发出一声极其嘲讽的冷笑:“用绳子勒的。”
第47章
蒋宜周微微张嘴,只觉得吾掠的形象彻底颠覆。
他家老大哥不是一直面冷心热、与人为善的吗?
过往既然被掀起一角,吾掠也没有了隐瞒的打算,这事十几年前在村里人尽皆知,本来就没有隐瞒的必要。
在他十四岁那年,刘癞子差点被他勒死。
确切的细节已经难以追溯,只记得那是个微冷的阴天,刘癞子在路边遇到落单的吾娟,那狗东西起了淫邪的心思,吾掠赶到的时候,不知怎么的,那一刻脑子转得飞快,电光火石间就判断出了两者之间的体力差距。
他还小,根本不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对手。
幸运的是,他手里拿着一根麻绳。
绳子直接从后头套住刘癞子的脖子,迅速打了个结,将人拖住仰面一摔,砰!
吾掠飞扑上去,死死压住,将那根麻绳不断勒紧。
等听到动静的村民赶来时,刘癞子只剩最后一口气,面色涨得紫红,不断挣动的双腿将地上的草都蹬秃了一片,裤子里还漏了尿。
“从那之后他的声带就那样了。”吾掠淡淡道,仿佛不是在描述一场近乎凶杀的过往,“舅舅出面,这件事最后抹平了。”
事情过去差不多十五年了,可以想象,刘癞子每一次听到自己惹人嫌恶的破锣嗓子,想起吾掠,会有多恨他。
蒋宜周听得心惊肉跳,颤声问:“所以他之后就一直骂你?”
吾掠沉默片刻,吐出两个字:“不止。”
刘癞子住在村尾那一片,附近住的都是八十年代后陆续迁过来的外姓人,分的宅基地比较集中,各户人家的房屋互相错落地建造着。
吾掠唯一能找到他落单的机会,是每天早晨五点多,刘癞子会起床上茅房。
茅房建在屋外靠近菜园的空地上,那个时间点四下没旁人。
吾掠带着刀,原本是打算割了他胯下那二两肉,但当时刘癞子正值壮年,虽然是偷袭,最后也只刺中他大腿。
这件事最后得以摆平,一是当年吾掠年纪还小,二是吾外公虽然去世了,但他在村里当了几十年的村长,余泽还在,三是归根结底属于刘癞子先犯贱,刘家也只能认栽。
不过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对他妈妈动什么歪心思。
蒋宜周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吾掠胆子真大,才十四岁,就敢伏击一个成年男人。
“所以,后来遇上他骂你,你舅舅一家和你就都不搭理?”
“以前他不敢惹我,最近这些年才重新嚣张起来。可能觉得我妈死了,就人死事消吧,加上我在村里也不招人喜欢。”讲完往事,吾掠倦怠地垂下眼帘,“舅舅以前很宠我妈,后来却怪她拖累我。其实我妈什么都没做错,只是在某些人眼里,她一直毫无用处地活着。”
对他的经历,蒋宜周只觉得感同身受,他吁了口气,唏嘘道:“你很爱你妈妈。”
吾掠顿了顿,嘴角抿成一个疲惫的弧度:“不全是爱,偶尔也会恨。但我只有她,她也只有我,如果连我都恨她,那我们俩就都太可怜了。”
蒋宜周静静注视着他,连呼吸都忘了,心脏紧缩成一团,涌上一股苦涩难明的情绪,良久后,他默默靠过去,抬手抱住吾掠。
“你才不可怜,你……还有我。”
他觉得很难过,想要吾掠开心一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蒋宜周身上还有药酒的气息,刚洗过澡,头发潮乎乎地贴在吾掠的脖颈,带来一阵阵麻痒。
“嗯。”
吾掠轻轻屏住呼吸,在只有他们二人的此刻,对方的存在感格外强烈,皮肤相触的地方,传递的温度也带上了隐秘的意味。
听着蒋宜周的胸膛中传来的心跳声,他抬起手,放在蒋宜周温暖的脊背上,缓缓将人抱在怀里。
由于蒋宜周的腰伤,肖在渝索性推迟了饭局,蒋宜周原本想说别为他折腾了,但见吾掠第二天也不去祠堂,留在家里照料他,他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打架的事,由吾舅舅负责去交涉,最后象征性地赔了几斤牛肉和几十个鸡蛋。反正刘癞子也没受重伤,这些年在背后骂了吾掠那么多回,吾舅舅没往他家门口泼粪水,这次能爽快承诺赔东西,已经算涵养好了。
他们吾姓本来就人多势众,刘家人自然见好就收。
蒋宜周的腰伤养两天就没什么感觉了,他还惦记着去市里。反正在村里待着也无聊,肖在渝便把日程提了上来。
因为是去吃午饭,而且还会有私家豪车包接包送,当天,蒋宜周毫无压力地睡到早上八点才起床。
还没睁开眼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吾水珍的声音,叽叽喳喳的,跟麻雀似的扰人清梦。
等他趿拉着拖鞋打着哈欠走进正屋,果然看到吾水珍正坐在廊下玩手机,听见他的脚步声头也不抬。
蒋宜周先去厨房灶上看了眼早餐吃什么,就揉着眼睛准备去淋浴间漱口。
结果走出正门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正着。
是吾掠。
“你还没出门呢?”原本早应该出发去祠堂复工的吾掠居然还在,蒋宜周意外之余也没多想,抬头看了他一眼,就低头准备让路。
一秒钟之后,他意识到不对劲,精神一振,猛地抬头。
眼前哪里是吾掠,分明是夺了他大哥身躯换了个头的陌生人!
蒋宜周被自己的想象吓得狠狠打了个冷颤,死死盯着眼前的人,盯了一会儿,慢慢品出不对劲来。
眼前这个帅哥的眼睛怎么有点像吾掠?
一旁的吾水珍捂着嘴巴嗤嗤笑个不停,跟个憋不住的水龙头似的。
一分钟后——
蒋宜周震惊:“你头发剪了?!”
帅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