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的另一个老太太要打包,一碗菜还没吃多少呢,就被她挖走了一大半。
蒋宜周也不强求,反正尝个味儿就不错了。
直到上了一份鱼。
蒋宜周也说不出那是什么鱼,但他一向喜欢吃鱼腹那一块,又鲜又嫩还没有刺,平时在家吃鱼,蒋惜文和周勤勇都是全让给他。
今天他夹了小半块,正吃得津津有味,眼看老太太又要拿勺把另一半挖走,斜地里却伸出一双筷子,把几乎半边鱼都夹住,放进了蒋宜周碗里。
“吃。”吾掠语气又稳又平,“吃不完的给我。”
蒋宜周抬头看看他,吾掠依旧没什么表情。
于是,他又扭头去看对面的老太太。
对方明显脸色不好看,用方言和一旁的忠婶说了句什么,大约是骂人的话。
忠婶面露为难之色,吾掠却仿佛没听见,一直等到上菜的人端着新菜过来,他才和对方说了句话。
于是,接下来,他们这儿就变成了上菜口。
所有新上的菜都第一时间被摆到了蒋宜周面前。
这对上菜的人来说不过是换个角度的小事,上菜口坐着谁都没差别,偶尔吾掠还会抬手帮忙,省了上菜员的功夫,可这对于他们这一桌而言却是形势彻底逆转。
到后来那老太太的脸都绿了。
蒋宜周胃口大好,散席的时候都吃撑了,又是高兴又有点担忧:“那老太太不会说你坏话吧?”
“随便说。”吾掠不在意,“他们不敢闹到我面前。”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冷酷又霸气,蒋宜周感觉又被他帅到了。
“你好歹还是挽救一下自己的风评。”蒋宜周假模假式地重复起了自己所谓的“未婚男青年名声论”。
吾掠仿佛在听,又仿佛心不在焉,根本没听进去。
一直在旁边围观全程的肖在渝想说什么,但他手机响了,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肖父打来的,他只能匆匆找个安静的地方去接听。
吾水珍走过来,对吾掠道:“爸让我来跟你说,先别走,晚上族里还有集会。”
吾掠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随即转头对蒋宜周道:“你先回去,早点睡。”
蒋宜周担心:“会到很晚吗?”
吾水珍的视线移到他身上,突然道:“你也一起去吧。”
她这样的眼神,看得蒋宜周胆战心惊,不禁怀疑,刚才在院子里和肖在渝的对话,难道真被她听到了?
蒋宜周努力回忆当时的对话内容,庆幸并没有在情绪激动下透露太多。
见吾掠皱眉似乎不太认同的样子,吾水珍劝:“反正我都能参加,加一个他也没什么。回家一个人也无聊,是不是?”
最后一句话是转向蒋宜周的。
蒋宜周确实无法昧着良心说大晚上一个人待在半山腰的院子不无聊。
吾掠见状,只能同意了。
不过他还要帮着收尾干活,就让蒋宜周去平时休息的那个小房间等着,或者在外面转转,别跑远就行。
但蒋宜周生怕被吾水珍抓到,要是对方真听到了他和肖在渝的谈话,待会儿肯定要上演对质的火爆场面。
“你去哪里?我跟着你。”
吾掠无奈:“我要干活。”
蒋宜周马上道:“我可以帮忙。”
拗不过他坚持,吾掠只好答应了。
吾掠的活还不少,蒋宜周能帮忙的实在有限。无非是吾掠洗碗的时候他在旁边加热水,或者把洗好的碗摞进筐里,以及吾掠和人一起收宴席桌椅的时候在旁边搭把手。
一场家族大宴,虽然热闹,但前后的准备和收尾工作并不轻松。
蒋宜周也见识到了传统家族的封建,整个祠堂干活的人,就连烧水看灶台的人都是清一色的男丁,女人们早就被安排带着孩子回家去了。
只有吾水珍,身体力行地打破了看似软绵绵却很有约束力、仿佛多年来约定俗成的教条。
她帮着把椅子摞起来堆到一旁,大家虽然看到了,但大喜的日子,也不好说什么。
对比她,蒋宜周这个外姓人也就不算突兀了。
等众人齐心协力将几十桌的碗筷洗干净,把桌椅收好用三轮车拖走,又将地上的垃圾全部清理干净,打水冲洗几遍,天色早已黑透,一弯上弦月挂在黑黢黢的山边。
办过酒席之后,祠堂内外的空气终究不太好闻,加之烧得正旺的高香不断腾起烟雾,院子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气。
廊下挂上了灯泡照明,昏黄的灯光下摆着四桌席面,灶台那边又烟熏火燎地炒起菜来。
不过这次只忙活了一会儿就上菜。
每桌一大盆拍黄瓜,一大碟炒花生米,一份酱牛肉,卤猪蹄、炸羊排……林林总总八个菜,都是酒席剩下的边角料做的,正适合下酒。
蒋宜周坐在最角落的那一桌,左手边是吾掠,右手边是吾水珍,都低调地吃东西。
倒是同桌有两个蒋宜周不认识的年轻男人笑嘻嘻对吾水珍道:“水珍,你怎么在这,不回家去?”
这话简单,虽然是方言,但蒋宜周也听懂了。
吾水珍看了蒋宜周一眼,虽然蒋宜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看自己,但吾水珍反击得很快:“我是我们吾家难得的大学生,光宗耀祖,当然要坐在这里让祖宗们看看。”
那几个男人一噎,讪讪地换了话题。
各桌都热热闹闹地聊着天,直到一个老头站起身来,抬手压了压。
四下开始慢慢安静下来,老头开始讲话,方言的口音很重,蒋宜周完全听不懂。
接着是吾舅舅。
看到他,蒋宜周就想起下午无意间听到的对话,心绪复杂地吃花生米。
吾舅舅说了挺久,中途还介绍了从外地回来的同宗族人,大家也都起身打了招呼。
蒋宜周如听天书,也懒得让吾掠给他翻译,只等着早点散场和吾掠一起回去。
大约年轻人都不喜欢听老一辈人念经,同桌的另外几个年轻人不仅自己喝,还朝吾掠和吾水珍敬起酒来。
就剩中间的蒋宜周没人招呼。
吾水珍扯了扯蒋宜周,道:“你也一起来干杯呗。”
蒋宜周只好放下筷子,和他们一起干了。
他酒量还好,只是意外的是,吾水珍喝起酒来居然也不怵。大家喝的都是白酒,香味清雅浓郁,入口绵柔醇甜,蒋宜周喝完之后还低头闻了闻。
见他这小动物一样吸溜鼻子的好奇模样,吾水珍笑了:“好喝吧?我爸自己用稻谷酿的。”
蒋宜周点头。
吾水珍道:“好喝你就多喝点。”
说话间又给他满上一杯。
她长得漂亮,喝酒又豪爽,蒋宜周这个外乡人看起来斯文有钱,自然引起大家的好奇心,于是这一桌的气氛活跃起来,众人边聊边喝。
有人问起城里的情况,乡下人好不好找工作,买房安家是不是很难,还问起国际局势,美国佬是不是真那么有钱……
蒋宜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比起听念经,还不如这种漫无边际的瞎聊天。
不过,得益于从小就深知自家老爸的敏感身份,他在饭桌上和人交谈一向比较谨慎,以免释放不必要的信息。
吾水珍笑那些打听的人:“你们觉得难的,人家可不一定。”
于是众人便起哄。
蒋宜周避重就轻:“哪里,城里户口也没那么值钱。”
说话间就喝了不少,仿佛是很乐见于自家老爸酿的酒受青睐,吾水珍很热衷于给席上的人倒酒。
到后来蒋宜周都数不清自己喝了几两。
只听身旁的吾掠对吾水珍道:“别倒了,他快醉了。”
“醉了好。”吾水珍笑嘻嘻的,“酒后吐真言嘛。”
第53章
“醉了好。”吾水珍笑嘻嘻的,“酒后吐真言嘛。”
蒋宜周听见了,却也无心细想到底是什么意思。
真正散席之前,吾舅舅应该是说了什么振奋人心的话,大家都喊了声“好”,于是不明情况的蒋宜周又随大流干了一杯。
起身的时候他觉得还好,但等到抬步摇摇晃晃往外走,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喝得有点多了。
眼看他要摔,吾掠一把将人扶住。
蒋宜周原本就腿软,这下歪着身子靠在他胳膊上,觉得感觉实在很好,就十分厚颜地拿脸蹭了蹭,含含糊糊道:“我们俩就这么走回去吧。”
这样走,只怕天亮才能到家。
吾掠让吾水珍帮忙扶住,在前面蹲下去。
“让他去朋友那儿挤一晚得了,反正对方肯定很乐意照顾他。”吾水珍虽然不满,但对上吾掠那很不认同的眼神,只好吞了声。
她扶着手脚不听使唤的蒋宜周爬到吾掠背上,老实趴好,又找来个手电筒,拧开,塞到蒋宜周手里,没好气道:“拿住,别掉了,摔一赔十。”
感觉蒋宜周趴稳了,吾掠这才起身,扭头对吾水珍交代:“我走了,你照看着点舅舅,别让他继续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