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伦堡曾经和施季里茨在一次喝酒之后聊到过,这种欲望——与其说是对女性的追求与爱,不如说是一种控制欲的外在体现。海德里希享受的只是追逐、控制、占有那些漂亮女孩的过程,所以他一边在外面搞各种风流韵事,一边对自己的妻子要求绝对忠诚。
“是啊,这听起来像是海德里希才会下达的任务。或者......”他严肃地问,“你觉得,她和那些贵族们来往密切吗?”
“那些贵族们”指的是对第三帝国心怀不满的贵族们,施季里茨曾经从一个英国间谍口中得知过,有一些对第三帝国心怀不满的贵族经常在一起聚会,甚至设法联系过英国和美国。他跟进过这条情报,去过一些这些贵族们的聚会(他就是因此在俾斯麦府上遇见希尔维娅的),发现他们和英美之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情报交换之后,就把这件事情上报给了舒伦堡。
之后,据舒伦堡说,这条情报便被希姆莱交给了盖世太保——他们已经对这个秘密小集团有所关注和了解。
“她是一个古老贵族家族出身的女性,贵族们总是在一起,你知道的,施季里茨,毕竟他们总是能扯上关系。”阿斯曼知道他也是贵族出身,看了他一眼,“或许你和这位公主之间也有关系呢。”
“这可不是个好玩笑,阿斯曼。”施季里茨说。
“毕竟你也是贵族嘛。”阿斯曼解释了一句,“不过我认为,她应该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她是个维也纳音乐和表演艺术大学毕业的钢琴家,每天大部分时间是在家里练琴。只拜访她的父亲和兄长的朋友,她对柏林不熟悉,对纳粹帝国更是没有兴趣。不,相信我,施季里茨,她和那群密谋分子没有关系。”
施季里茨叹了口气:“那这件事情就更缺乏逻辑了。”
“缺乏逻辑的任务在四处可太多了,施季里茨。”阿斯曼放弃了寻找任务的原因,“那这件事情我应该怎么办呢?”
“你和那个向你汇报的下属关系如何?”施季里茨想了想,问他。
“不错。”阿斯曼说,“上下级关系的那种不错,上次我帮他解决过他夫人的工作问题。怎么了?”
“诚实的人值得奖励,悄悄地为此褒奖他一次。然后等一段时间,等另外一个人对你说起那位监视者的失误时,再警告或者干脆处罚一次他。”施季里茨说,“我们不能根据一个人的一面之词下结论。”
理论上,党卫队一般需要两个及两个以上的证人才能进行抓捕或者处决行动——虽然这条规矩对于很多党卫队队员而言根本不存在,他们根据个人喜好执行任务,有时候甚至因为心情不好就处死一个犯了宵禁的人。
但阿斯曼知道,施季里茨是一个高尚的人,他恪守这种有些“陈旧”的规则。
施季里茨继续说:“不过,我建议你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原因,让你的下属们都守口如瓶——如果这种事情众人皆知,你的下属们会沉迷在互相打小报告中的。对你的工作开展非常不利。”
“诚然如此,施季里茨。”阿斯曼笑了笑。
他一向觉得施季里茨拥有成为一个好的间谍部门领导者的品质——他作为间谍的工作无可挑剔,同时还具有相当的行政管理能力,这往往是一个间谍组织领导者工作的基础。如果搞不清档案、卡片、文件、数据等等,就没办法进行分析,更没办法进行任何情报工作。
不过,施季里茨本人缺少这种上进的野心,他是一个杰出的贵族军人世家出身的人物,不喜欢权力的斗争。阿斯曼也就没有多说——老实说,他也想离第三帝国内部的旋涡越远越好。
“谢谢你的忠告,施季里茨。”
“谢谢你的午饭,阿斯曼。”
他们互相告别,一起走出食堂,各自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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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请帮我接祖·夏彦—威廷根施坦因亲王少校。”
漫长的十一月很快走到尾声的时候,希尔维娅接到了第五代夏彦亲王斯坦斯洛斯的请帖,邀请她前往夏彦宫过圣诞。
凭心而论,希尔维娅并不愿意把被监视的恐怖气氛带到夏彦宫,但圣诞节又是理应团聚的日子。
“希娅,怎么了吗?”
海因里希语气平和,但掩饰不了他的疲倦。六年来的战场生活,已经把他从意气风发的少年磨成了一个老兵。
希尔维娅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海因里希是个很骄傲的人,他的脆弱和敏感,即使是家人也并不能轻易触碰。
“我收到了斯坦斯洛斯伯父的请帖。你有想过圣诞节怎么过吗?哥哥?”
“不好说,圣诞节每个人都想回家,但战况越来越激烈,我怀疑他们在平安夜和圣诞节也不会停止空袭。我得留下来,让那些更多家人在德国的飞行员过个团圆的圣诞节。”
海因里希的声音忽而变得闷闷的,显然他用手捂住了话筒,不愿意其他人听到这句话。毕竟,一战中圣诞节时交战双方都自动停了火。军人们,尤其是列兵们往往对此抱有幻想。
“也就是说,你不会和我一起过圣诞了?”希尔维娅思索了片刻,“那么,我留在波茨坦,如何?没有必要让斯坦斯洛斯伯父也感受一下盖世太保的威力。”
“那我打电话给他。”海因里希话音未落,兄妹俩齐齐在电话里叹了口气,意识到这个有趣的巧合,两人又都不禁笑了一下。
“谢谢你的体贴,哥哥。”希尔维娅笑得尤其放肆而快乐,“让我不用面对我们亲爱的姨妈的唠叨。”
她话音未落,一道电话铃突然响起——电话那边变得吵闹起来,海因里希放下了电话,不一会儿他折返回来:“希娅,躲到城堡地窖里去!快点!”
“有空袭吗?哥哥?”希尔维娅明白这句命令口气的话语的意思。
“是。”
海因里希做了简短的回答,就挂掉了电话。显然是跑向了自己的飞机——理论上,作为夜战飞行员的海因里希不必在此刻出战。但他显然是被征召了,希尔维娅简直无法想象到底有多少轰炸机前来。
她犹豫了一会儿,叫来艾玛,让她关好门窗,去地窖躲避,自己则端了蜡烛,走上了楼。
夜色还没完全降临,天边处镀着万丈金光。希尔维娅坐到钢琴前,开始弹奏《冬风练习曲》。
这是她最喜欢的曲子,由于肖邦的“波兰身份”——他是一位在希特勒种族理论里的下等人,在第三帝国演奏这首曲子显然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她缓慢地弹奏着前面的和弦,最后一个音符结束的时候,一架飞机从天边掠过——大轰炸开始了。
深蓝色的天空上,好似被不称职的画家洒上了银白色的颜料,飞机和高射炮的火力交织着,盖过了希尔维娅手下磅礴的音符——她的右手飞快地在琴键上穿梭变化着,音符描绘着枯叶被东风卷起的音调。
正如乐曲那样,黑色的飞机像枯叶一样向下坠落,而更多浓烈的红随即被泼上了画布——柏林正在燃烧。
希尔维娅继续弹奏着乐章,几乎能体会到肖邦的悲愤与激昂,音符如狂风呼啸而来,以很快的速度一忽而过,又有声音从不知名的渺然某处传来,眼前与耳边交织,直到最后一串音符结束,她抬起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没有掌声,没有欣赏者,连艾玛也听不到这首曲目完美的演奏,但希尔维娅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受——说不好是快乐,还是悲伤。
她走到窗边,黑白红蓝交织的天幕上,夜色下的战斗还在继续。
不知道过了多久,轰炸终于结束了,高射炮熄了火,天上再也看不到飞机的痕迹,狂风卷起森林里的树叶,拍在她面前的玻璃上。希尔维娅轻轻叹息了一声,风助火势,不知道柏林今晚有多少建筑要被烧毁。就像不列颠之战时的伦敦一样。
她漫无目的地放空了一会儿,盯着星光闪烁的天空,忽而的电话声,打断了她的思路。
她实在想不出谁会在时候打电话给她,安娜?她应该在奥地利,难道维也纳也遭到了轰炸?那座文化与艺术之城……这可太糟糕了。
希尔维娅跑到电话机边,说话的却是个低沉悦耳的男声:“希尔维娅,你还好吗?”
施季里茨。
希尔维娅不记得自己给过施季里茨自己的电话。当然了,一个帝国保安总局的上校要查一个人的联系方式,总是容易的。
“是,你那里如何,施季里茨?”
“我在帝国保安总局的办公室给你打电话,希尔维娅,这里现在是安全的,没有轰炸,也没有监听。”施季里茨说,他的语气颇为轻松,“你那里没有遭遇轰炸吗?”
“哥哥曾经告诉过我,这里周围的树林足够茂密,茂密到能让飞行员们在夜色下看不到这个目标。”希尔维娅说,“只是,还是躲起来稳妥,不过我没有这样做,难得没有监视与监听的时候,我决定片刻地主宰一下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