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我。”喻兰舟说。
她一贯的强势又浮现出来, 紧紧盯着陈燃, 重复了一遍,说:“看着我,认真回答, 不想耽误我什么?”
陈燃平静的目光与对面的模糊泪眼接触, 声音依旧平稳, 说:“不想耽误你喜欢别人。”
“呵。”喻兰舟身体微微朝后倾去,脊背依然挺直。
片刻后,她死死望着陈燃, 声音滞而哑, 说:“是耽误你喜欢别人吧。”
脑子又在不受控制地说话。
但怎么办呢,看到陈燃模样登对地和别人站在一起, 她开始产生失去的幻想。
现在, 不是幻想了。
曾那么喜欢过她的人对她说“不想耽误你喜欢别人”。
“耽误”这个词,就很微妙。好像陈燃依旧是大好的青春年华, 而自己的年龄, 则到了不能承受失败恋情所带来的后果了一样。
喻兰舟一滞,忽而转头看向房子里镜中映照的自己。
眼下有细纹, 算不得年轻了。她没有什么时间了。进入以四开头的年龄段这件事, 在此刻令喻兰舟感到惊慌。
“随你怎么想吧,喻老师。”陈燃翘起二郎腿, “宜秀区那处房产近期我要处置了。”
喻兰舟眼眉颤动,陈燃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尽快搬出去。
报应不爽。
她的脑海里只剩下这几个字,一直盘旋,到脑涨头昏。
她觉得自己正变得廉价。不那么心甘情愿,却又不得不。这大概就是陈燃最初的处境。
她咬着牙,用了最后一丝清醒的理智,说:“我知道,你可能又因为什么而陷入胡思乱想了,但现在,不听我解释,什么话也不和我说,这对我公平吗?什么都能使你放弃我,是吗?”
“你就当是我情绪不好。”
“情绪不好就要提分手吗?”
“不是分手,”陈燃纠正她,“我们没有在一起。”
喻兰舟愣了一下。
是啊,确实是没有在一起。
她还在追她,陈燃并没有同意。
陈燃起身,说:“喻老师,不要再见了。”
喻兰舟站起来,盯着她问:“陈燃,我们不见面后,你确定以后不会后悔?不会又不自觉地出现在我面前?看到我和别人有亲密动作不会难受?逃避我,解决不了问题。”
“不会。”陈燃缓慢迈步向前。
又听见喻兰舟说:“如果你现在脑海里能想象我跟别人亲吻、和别人上床的画面,那你就走吧。”
陈燃回眸,她看见,喻兰舟的眼睛,下了一场潮湿的绿色的雨。
她的声音是难以抑制的哭腔,说:“如果你不能想象,那就坐下来,跟我说说,到底是因为什么?”
“陈燃,我求你。”
陈燃的头脑发懵。
她望向喻兰舟的眼神是无神的,仅仅靠眼球血丝来呈现着眼睛的正常运转。
没有人能抵御爱人的眼泪。
陈燃坐回去。
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怕你是因为别的什么而和我在一起。”
“因为什么?”
陈燃动了下嘴角,勉强扯出一点笑,淡声说,“因为怜悯。”
喻兰舟在此刻察觉,心脏不止是爱上人时会悸动,痛着一个人的痛时,也会如被阻击时,一阵阵哀痛着悸动。
多年前无意中说过的一句话,让陈燃难过了这么久。
那么自己,还有多少所谓的“无心之言”,成为一枚烧烫的铁,在陈燃心上留下永不能修复的伤疤呢。
陈燃又说着:“你本来就有恻隐心,所以我落难你会去救,容玉落难,你也会去救。容玉是不是,比我还要早一些遇见您?
如果当初吻您的是她,您也会怜悯她,也会对她让步,也会让她出现在你身边吗?”
这些问题的答案喻兰舟认为自己早就回答过她,在说“不是所有人都是你”的时候。
陈燃,你记性真差。
“喻老师,我从十七岁开始喜欢你,一直把你当作我生命里唯一的爱人。但反过来你对我,却很少有爱。你在房里照顾喝醉酒的周教授的时候,我就在门外。”
陈燃笑着说,眼里溢出泪:“我在咯血。我吐了好多血,我好想你能来看一看我。”
“我几次三番故意在辛芯和肖嘉禾面前咳着,多希望您知道后能关心我一句。但您又不爱我,又怎么会在意我死不死呢。”
陈燃的话又开始偏激。她无法控制。
“还有这里,”她指着额头上一道浅浅的白色伤疤,说,“喻老师,说实话,您那晚,有没有想让我死?不然怎么会忍心用酒瓶砸我。”
“后来您知道了真相,才来找我。”陈燃笑着说,“但现在这种高高在上怜悯施舍的情感,我不想要了。”
她如今说的是真的了。
尽管失去喻兰舟会痛苦,但没有喻兰舟怜悯可怜她更令她痛苦。
她倒宁愿自己是喻兰舟的陌生人,为她的幸福而在远处欢欣鼓掌。
“我怕你觉得我爱你的样子,痛苦、可怜,所以怜悯我、跟我在一起。所以,我不们不要再见面了。”
喻兰舟正欲辩驳,又听见陈燃恍若释然一般,说:“喻老师,我希望看到你幸福,即使那个人不是我,我会为你的幸福而欢欣喜悦。会真心诚意地祝福你。”
陈燃滞了一下,随后强调:“反过来,我希望你对我,也是这样。”
“在您这儿,我的心早就掉到地上了,现在,我想试一试,能不能把它捡起来,交给其她人来保存。我想试一试,我会不会,也能被别人很宝贵地爱着。”
“陈燃,我不是因为怜悯你而跟你在一起,我爱你。”喻兰舟紧紧抓住最后一丝机会,说,“我知道,以前我对你很不好。但是我会改的,好不好。”
陈燃摇摇头,她陷入偏执之中。
守着自己的口,不对喻兰舟说出一个爱字。
却说:“舟舟,我想去试着,爱其她人。”
“你给我这个机会,好不好。”
喻兰舟转头不去看她,一滴泪落到肩膀上。
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泪。
哪儿有把自己的心得到后捣烂捣碎,又说要去爱其她人的呢。
是陈燃让她放开她的。
陈燃说要她给她机会去爱其她人。
“那如果你不会爱上其她人呢。”
还不等陈燃回答,喻兰舟便自顾自地接上:“那就回到我身边,我们彼此耽误一生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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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时,陈燃的房间早就亮起长夜的灯,这是她从喻兰舟那里习得的习惯。
陈烈来敲门,手里拿着为陈燃准备的新年礼物:“姐姐,新年快乐。”
“嗯。”
两个人的新年,也是冷清的。
棉花糖没有了它的小鱼玩伴,在窝里咬着玩偶小鱼。
过了一阵儿,陈燃的手机亮起。
喻兰舟:【新年快乐。】
陈烈问:“她的消息吗?”
“嗯。”
“姐,”陈烈喊她,“我觉得我需要跟你说一下这件事。”
“什么?”
“她之前合作过的那位德国独奏家,又回来找她了。两个人是第三次合作了。”
陈燃抬眼看她,好像是在问:你怎么知道?
陈烈无奈笑着,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很明显,你们没有在一起,不是吗?”
最后的疑问尾音上扬,陈燃忍不住遐想。
陈烈肯定了她的遐想,说:“你不追,还不能把她交给我吗?”
陈燃关上门。
陈烈隔着门,说:“我就当你同意了。”
门内,陈燃犹豫了一会儿,回复发:【新年快乐。】
-
假期过后,一场乐团艺术管理会议上,喻兰舟安静坐在前排,身旁是那名独奏家。
陈燃缩在角落里,等会议结束时,慢腾腾地朝出口挪近。
她听见独奏家叫喻兰舟的名字,伸出手扶她下楼梯,说:“lvy. hier.”
喻兰舟应:“okay.”
还没等过去,一眼就看见了离她有些距离的陈燃。
陈燃也看见她了。
喻兰舟笑,眯了眯眼睛。
晚上给陈燃发消息问:【为什么来?】
陈燃不回她。
第二天,喻兰舟不请自来到了陈燃家。
陈燃堵着门。
天气冷,喻兰舟伸手裹一裹大衣,颤了一下。
陈燃让门。
喻兰舟看到客厅的置物架上摆着个玻璃杯,表面极为平凡普通,但内里有独特的花纹,看着莫名眼熟。
陈燃递给她一杯温水,问:“你怎么来了。”
喻兰舟喝了一口后,将杯子放下,视线盯着桌上的一簇剑兰,道:“我好像只知道,梦见了谁就要立即来见。”
她静静坐在那里,以手撑额,白色的润光照耀在她安静的身上,被诗歌流淌浸润过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