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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古代爱情 > 垂帘为后 > 第9章
  周立中嗯了声,合掌一拍,用茶盖拨弄茶叶。
  堂上歌伎心领神会,齐奏《十面埋伏》,嘈切杂弹塞满堂屋,堂内五六道绯红身影互相看了眼,不约而同开口道:“那相柳九头蛇身,果真剧毒无比,所经之处寸草不生,怎么就这么从《山海经》里叫他爬出来了?”
  “哈啊,我原以为《聊斋志异》里的妖怪才得叫书生小心提防,哪知咱们防错了,真正厉害的妖怪都写在《山海经》里呢。咱们凡夫俗子也算是见了世面,在相柳眼皮子底下活到今日,真该‘弹冠相庆’。”
  “连自己人都不放过,饿了谁都吃,这才叫妖怪啊,你看那谁的儿子,不被卷着拖回妖窟了么?要我看,此蛇残暴甚于董卓,可还记得他手底下那个多次谎称中耳炎的小太监,只因不想为他卖命去和文莠作对,竟然被割了耳朵!还说什么‘多好的事儿,以后用不着治了,省去多少功夫?’最后这人打发到浣衣局去洗衣服,大暑天,耳伤发炎化脓,生生死掉了。”
  说罢,几人之中有一个起身往外走,没走几步便扶着朱漆柱狂呕,呕得地上腌臜腥臭,他唇白眼耷,一抹嘴皮,晃着手指着外头,颤巍道:“此人阴毒至极,国家危矣,我辈义不容辞!”旁人掩住口鼻面露嫌恶,不过也都习惯。每回提起谢怀千过往恶行总会使人遍体生寒,偶尔有忆起细节之人,便会不由自主恶寒以致呕吐。
  周立中瞧他一眼:“好了,都打住。”他放下茶杯,“也不知他姓闻的柔媚阿谀,能否善终。然今日知他们君臣并非同心同德,也算有好消息。他们不仁不义,我们自然无须守义。”
  太后懿旨下达,众人或惊慌忧虞或幸灾乐祸。
  闻淇烨不同,他再三按捺,还是不住地心猿意马。即便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定力信赖有加,在谢怀千面前,他必须承认自己毕竟也只是个男人。
  都说男人不能免俗,可谢怀千和俗气一点也不沾边。
  闻淇烨觉得自己意趣依旧高雅。
  话又说回来,谢怀千叫他写什么策论,说得好听,他还以为谢怀千要亲自盯着他写,谁知晓元骞将他带进后廷,带进慈宁宫,等了半天纸笔都没见着影。
  他问元骞,元骞只含糊其辞,边给他上晚膳,边口齿不清地哄他:“老祖宗忙呀,忙啊,大人今儿就歇在偏殿,老祖宗指不定什么时候来见您呢。”
  闻淇烨有些迟疑,“……外臣宿于皇宫,岂非不合祖制?”
  元骞拿温热的白帕子抹了下闻淇烨前头的黄花梨八仙桌,笑眯眯地说:“老祖宗的话就是规矩,就是祖制。大人您有所不知,因为老祖宗忙,时常没有闲暇和各位大人商榷国事,所以就将人留宿宫中,等闲暇时刻便能商量了。闻老也曾宿于此处,大人万万不要觉得不自在啊!”
  闻淇烨眼神微妙,却装作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
  元骞人精惯了,八面玲珑的人最怕怠慢旁人,他撂下白帕,放低了声音问:“大人,可是哪里委屈了呢?可不要跟奴才藏着委屈,要我们这些奴才干嘛用的?可不就是侍奉大人们,要大人舒舒坦坦的?”
  闻淇烨敛了眉目,显出切实的纠结,过了一会儿,他格外郑重道:“元公公,可否为我网开一面,换个住处,这儿住过许多人,我明白干净得很,可是心中刺挠得很。”
  哪儿刺挠?
  元骞愣了下,有点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不过想想闻淇烨纤尘不染的衣袂和他的家世,出自钟鸣鼎食的名门望族,心气高,好洁也属正常。
  不过这么耿直地提出要求,可真不像闻淇烨能做出来的事儿。
  他顶多有些奇怪,很快抛诸脑后没再想,讨喜地嗐了一气:“这有什么呀,奴才去找间没有旁人住下的给大人换过。”
  三更天,今日不上朝,谢怀千处理了好些政务,坐着步辇摇摇晃晃地回了慈宁宫。
  半夜三更的,也不必再装腔作势撑场子,谢怀千遣散了仪仗的那老些人,只有几个打羊角琉璃灯笼的小太监在前头带路,元骞和元俐一前一后,走在下面。
  他挨个拆了手上金碧辉煌的护甲,漫不经心地递给元骞,元骞又递给元俐,拿来玉红膏。
  谢怀千看了不想攃,元骞举着香膏,央求道:“娘娘攃些罢,您玉骨香肌的,本就不爱戴那些个硌手的物件,这养护还是省不得呀!”
  “收收,数你最吵。”谢怀千对他的扮猪吃虎不感兴趣,元骞闻言立马把老嘴巴闭了起来。
  “直接把我抬到闻淇烨房里去,我没有多少空闲,和他说会儿话就要回去。”
  “又不睡啦?”元骞像个小媳妇似的嘟囔。
  谢怀千仿若什么也没听见。
  谢怀千见下人没有把他抬去常去的偏殿,而是去了后头一个僻静的小殿,里头不大,顺口问:“他怎么在这儿?”元骞早便想好,口齿特伶俐,笑着说:“这儿总没人住,闻大人来也能添些人气。最主要的是要老祖宗您觉着新鲜,老在一个地方见人,也都呆腻了呀。”
  这是谁也不得罪。谢怀千心知肚明,元骞绝不会给自己找这样的麻烦,只能是小闻大人自己求来的。左右也不碍事,路也用不着他走。
  等到了那屋门口,元骞长唤道:“太后娘娘到——”
  谢怀千习惯性懈了气力,打算将手挽到元骞脖颈上,元骞个小,手劲儿却大,他才伸手去扶,摸到的不是往常粗粝的肌肤,而是温热、细腻的一块皮子,错愕之时,已经有人环过他的膝弯将他抱了起来。
  他像是害怕,从脖颈往下抚到男人宽阔的脊背,将自己身子扶稳当,这才轻慢地抬眸,对上闻淇烨那双长眸。那双豹子似的,总是在暗处全神贯注、冷酷无情地注视他,随时要冲上来将他撕碎的眼睛。
  就在闻淇烨以为谢怀千会呵斥抑或训诫他之时,谢怀千附到他耳边,轻轻说了句:“我重吗?”
  闻淇烨垂眼看着他,没说话,心里却想,谢怀千应该要庆幸两件事:第一,他是位高权重的太后,他们有君臣之别。第二,他一支手环过的是腰身,另一支在膝弯。
  不然他的手应该已经掐在某个饱满的地方了。
  铁梨木镶大理石的罗汉床上铺设着上好的云锦坐垫,紫檀小几上是慈宁宫小灶特制的茶点,围板上还嵌着绿翡翠、和田玉,谢怀千被闻淇烨放在小几左侧,软软地窝在那儿,元骞等人早被支走,闻淇烨这会儿正斟茶。
  既然都是正人君子,又非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谢怀千没有用茶,只说:“你的父亲前几日上奏的内容,想必你已详阅,你见多识广,即便在宫中,我也久闻你的威名,你虽然并非自小生活在你的父亲身边,但肯定比旁人更了解他的深意,今日我召你进宫,是想问你,你父亲在西南茶驿通衢改制上的见解,是否有需要斟酌的地方?”
  原来是要聊这个,闻淇烨心想,谢怀千特意留他下来,恐怕是要单独拉拢他了。
  太后和闻径真的关系,可能没有众人想象中那般要好。
  不过太后拉拢他的感觉,比他想象中还要好。
  他垂目顺从道:“闻老之策虽显操切,然若欲除西南世家与屏司,则未有激进一说,昔日李靖夜袭阴山,以三千精兵背水一战,大破突厥,而后乘胜追击,大获全胜,看似惊险,实则必进之举,今西南诸族若不快刀斩乱麻,来年必将割据,联合北境反制京师,循序渐进之法于此时,无异于投鼠忌器,安邦定国,的确不应……”错失良机。
  谢怀千心想,今儿正事聊到这够了,他没看错人,又想,闻淇烨这人很有意思,每回见他都用讨厌他的眼神看着他,身子却又欢喜他欢喜得紧。他虽然明白闻淇烨不讨厌他,但每天被这厮的眼神剐去一层皮,怎么也要逗弄回去,扳回一城。
  他打断闻淇烨,道:“闻磐礡,你是不是嫌我?”
  谢怀千单手托腮望向闻淇烨,纤长漆黑的睫毛盖着那漆黑的眼珠子,一点儿也不见他有被厌恶的无措,相反,见他那张脸如出水芙蓉,雪白,而五官秾又纤细,衬在发间,比梁汴的江水还灵。
  闻淇烨装不下去了。他直勾勾地盯着谢怀千摇曳生姿的眼:“娘娘何出此言?”
  谢怀千缓慢地眨了两下眼,比他更无辜,更好整以暇:“好几日上朝,哀家都感觉你看我的眼神很凶,不过,仔细瞧瞧你,又发现是错觉了。”
  他睫毛尖往下撇,似有所指。
  闻淇烨心知谢怀千是在若有似无地撩拨他,也知念清静经无用,于是不仅不遮掩,还更侵略、更大胆地将谢怀千的身子用眼神过了一遍,道:“娘娘的感觉没有错,臣哪里都对娘娘忠心耿耿,娘娘怎能冤枉臣下呢?”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上章抱千回去的太监是元骞不是宋统,写错了orz
  and小闻是豹塑捏,因为豹子喜欢叼尾巴,也可以喜欢叼着小蛇走来走去,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