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让他的精神越来越差,他只得用大把的药物维持着表面的正常。他能看得出来,任罗疏现在已经好了许多,他必须撑下去,帮任罗疏织完最后一点美梦。
在跟踪任罗疏出门的那个夜里,他在佛前许了愿,许了任罗疏一个前途光明的愿望。
宋奚晦总在想,任罗疏说他才是好人,可他偏偏觉得,任罗疏才是一个好人,给他生命的最后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知道自己已经快撑不下去了,所以更加贪婪地享受着美好的时光,把想和任罗疏一起做的事情统统做完。可惜,再努力有些事也没办法去做了。
所以,他问任罗疏,愿不愿意配自己去演唱会,愿不愿意陪他一起带小狗去洗澡,愿不愿意陪自己打网球……任罗疏说愿意,就够了。
宋奚晦知道,他的小罗哥不会骗他,承诺过就当做过了。
任家人给予的温暖给过他一点对抗的力量,却无法盖过铺天而来的噩梦,那张合照也在一个疯狂的夜里,被他彻底删除。
送任家人下山的时候,宋奚晦已经累得不行了,骨头也疼得他想发抖想尖叫,但他还是扯出笑了,想认真对待这最后一面。他曾有一瞬间的勇气想劝任罗疏留下,说出了口,又反悔,不想再继续撑下去了。
送走了任罗疏,宋奚晦独自上了山,亦如那个冬天,他踩着雪一步步走上云古寺,敲响门扉,求主持收留,他想出家,但慧然说什么也不肯,最后拿他的学历说事,说他一个美本不到出家的资格。
也罢,也罢。
在结束这一天之前,宋奚晦去做了很多事,他去给菜地浇了水,每一株苗都浇得透透的,他想着他走了,明冼会来帮他浇水,慧然回来了也不会放任着这些东西不管的,慧然虽然总和他吵架,但他清楚地知道,这座寺里,这和尚对他最好。
为了提前报答这和尚,他还把院子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遍,最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到自己的房间,放上门栓,近近地等待着黄昏的到来。
日落综合征来袭时,他本能地想要哭泣,但他此时已经没有了力气,像一滩烂肉一样瘫在地上,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静待死亡。
黑暗侵蚀着现实世界,耳边手机的提示音不断模糊,他望见许迎弦向他走来,还是初见时候的模样,带着温柔的笑,亲吻他的手背。
他本能地厌恶着这样的亲昵,却惹得许迎弦不快,温柔的表象褪去,满手是血的许迎弦紧握着染血的摆件凌驾于他,质问他:“宋奚晦,你喜欢谁?你喜欢那个姓任的?省省吧,你是我的,你永远都是我的,别想一个人活着……”
面对死亡,反抗是本能。
于是,宋奚晦握起了现实的钢笔,刺向了黑色的噩梦,可许迎弦身上每多一道伤口,他身上也会出现一道口子,最终,两人都遍体鳞伤。
或许,他们会一起下地狱,宋奚晦想。
就在绝望之时,任罗疏却回到了这座山上,笨拙地用锄头砸开了木门,再一次成为了他的拯救者。宋奚晦原本是想笑的,可实在没了力气,又意识到自己全身都是血,面对任罗疏更是羞愧难堪。
许迎弦还拽着他的腿,想拉着他一起去死,宋奚晦想,如果死在任罗疏怀里,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只是这个决定太过自私,他不希望任罗疏刚有起色的病又倒回原点,于是,他还是选择赶任罗疏走。
感受到生命流逝到了最后,宋奚晦也彻底没了压制心底感情的力量,于是,他说出了埋藏在心底的话:
“我喜欢你,小罗哥。”
——如果真的有下辈子,希望我还能找到你。
任罗疏给了他回应,说:“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宋阿奚,但我不明白,我究竟那一点值得你喜欢,我害怕,阿奚,我也不是一个健康的人,我怕我回应不了你,不知道怎样才能配得上你给我的喜欢……阿奚,给我个机会,再撑一撑好吗?留给我一个学着爱你的机会,好不好?”
宋奚晦很高兴,任罗疏给了他回应,他这一生似乎圆满了,临死前的美梦,足够他勇敢踏进死亡。
熟悉的黑色没过了一切,宋奚晦的意识渐渐模糊,却始终没有彻底消失,直到有人拽了他一把,他又回到了温暖的人间。
在阳光刺眼的夏日里,他在没有温度的病床上醒来,身上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耳边的仪器滴滴答答作响,一条胶管在他眼前晃荡着,有人握着他的手,温暖又让人心安。
“小,小罗哥……”他认出了那个黑色的,毛茸茸的脑袋。
任罗疏被他微弱的声音惊醒,怔愣了一秒钟,随即慌张地问他:“阿奚?你醒了?太好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哪里痛?”问完了才想起来叫医生。
宋奚晦不禁笑了。
任罗疏拉下脸来,阴阳怪气地说道:“还笑,你就知道笑,笑什么?”
宋奚晦想抓住任罗疏的手摇一摇,他知道,边摇边说话是撒娇的标配,可惜他还没恢复力气,只能干巴巴地说:“笑,真好,又是小罗哥把我接回来了。”
任罗疏铁石心肠的模样只装了一秒,而后便迅速崩溃,扭曲了一张脸眼泪决堤一样流了下来,他把他的手背贴在额头,泣不成声:“宋阿奚,以后不要这样了,万一我赶不上呢?万一我没成功呢?你走了,你叫我怎么办?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等来一个愿意靠近我的人,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
“好啊。”宋奚晦强忍着泪,笑着,“睡了一觉,感觉又可以撑好久了,如果有小罗哥你陪着我,大概能撑一辈子吧。”
任罗疏哽咽着:“你最会说话了……”
医生和护士来了,任罗疏就捂着脸退到了一边,医生在做检查时,宋奚晦的视线一直看着任罗疏,看着他慌慌张张地掉眼泪,又怕被人看见,赶忙擦掉,可刚擦掉眼泪又冒了出来,看得他又心疼又觉得好笑。
医生和护士嘱咐了几句话后就走了,他们一走,宋奚晦就勾勾手指让任罗疏又回到了床边,对他说道:“小罗哥,别哭了,哭得不好看。”
任罗疏应了,一个劲地擦眼泪,仍旧擦不干。
“真是的。”宋奚晦很无奈,等了很久才等他平复了情绪,能和他说说话。
他主动问:“小罗哥,为什么突然选择回来了?”
任罗疏直言:“放不下你,觉得你会出事,如果再不回来,可能这辈子就见不到你了。”
“感应这么准啊。”宋奚晦笑笑,换了个话题,“对了,这件事,你没跟我爸妈说吧?”
问出这个问题时,宋奚晦抱着幻想,幻想他的父母还不知道他差点真的和许迎弦一起下地狱了,还以为他在寺里越来越好。
然而,幻想美好,现实骨感,任罗疏好像和慧然学坏了,根本就不照顾他这个病人的想法,没好气的说:“想多了,你家里人都知道了。”
“啊。”宋奚晦佯装很懊恼,“那怎么办?万一他们过来揍我怎么办?你保护我啊,小罗哥。”
“不用。”任罗疏摇摇头,说道,“你,抢救结束以后才通知的宋叔叔宋阿姨,他们,不会过来。我猜到你可能不太想让他们过来,就拜托你的一个亲戚告诉他们你没什么大事,让他照顾你。”
宋奚晦很好奇:“什么亲戚?”
“嗯……”任罗疏皱着眉思考了很久,跟他严肃地说道,“他自我介绍说是你表哥的爱人,你不认识他吗?”
表哥?
宋奚晦一想,心里有了人选:“杭训虞?”
任罗疏点头认同了这个名字。
“哦。”宋奚晦松了一口气,喃喃道,“他啊。”
又问:“他人呢?”
任罗疏给他展示了手机上的日历,说道:“你昏迷了两天,我看他挺忙的,就让他先走了,说这里交给我。他走的时候说害怕他的小鹿醒来看不见他会不高兴。”
说完还评价了一句:“真有爱心啊。”
宋奚晦被呛了一下,提醒说:“小鹿,说的应该是我表哥,我表哥叫黎行鹿,前阵子在欧洲玩赛车给自己撞进icu了。”
任罗疏霎时间目瞪口呆:“这,这样啊。”
第49章
云古寺的夏天正式到来,任罗疏和宋奚晦的新生也就此开始。
宋奚晦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很快就被允许出院。两人都没有在山下久留的打算,尤其是宋奚晦,自从醒了就开始惦记着后山的菜,而任罗疏则更惦记着被他拿锄头砍倒的门。
为了未来院子里的和平,任罗疏想,自己一定要在慧然回来之前把门修好。
出院那天,他们一大早就离开了医院,恰好遇上镇里赶集,便又钻进了超市,准备买些食物上去。
对于逛超市这件事情宋奚晦倒是表现地兴致勃勃,而任罗疏始终惦记着门,便像个开了自动跟随的拎包小哥一样推着购物车跟着宋奚晦,忽然回神发现宋奚晦蹲在货架前,一手捏着一包薯片嘀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