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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梦里看见昨天 > 第49章
  应该是这样的吗?
  夜里睡觉前,丛风看着梁复躺在另一张床上,捧手机一直乐,便问:“你跟你对象平时都聊什么?”
  梁复在自己贫瘠的表情包里划了五分钟,选了个最难看的发过去,随口道:“想起什么聊什么啊。”
  丛风冷着一张脸:“举个例子。”
  “就是想起什么聊什么啊,这有什么例子。”梁复莫名其妙,“你有对象了?”
  丛风看了眼方与宣发来的“睡觉没”三个字,说:“没有。”
  “那等你有了就知道了。”梁复说,“我对象说她刚去给我取快递,驿站的喊我名字,像在喊姓梁的爹,结果后面一个取件人就是个姓梁的。”
  他说完又开始笑,丛风还是一张臭脸,再低头看聊天框,“睡觉没”三个字怎么看怎么冰冷。
  好像这人没有什么维系暧昧关系的想法,只在乎他的死活,活着还喘气就行。
  丛风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
  丛风拍拍屁股走人,只给方与宣剩下一间了无生气的屋子。
  这屋子的装修风格太冷硬,方与宣住不惯,每天下班回去一进门先叹口气,接着走到哪东西丢到哪,住了几天就把房子住得乱七八糟。
  独守空房的第五天是中元节,方与宣在周末起了个大早,把一团糟的屋子收拾干净,拿了一把伞便出门。
  邢越的车停在楼下,上车时这人正在捣鼓车载电台,连着翻了好几个频道,终于找到音乐频道。
  车子驶出小区,天边轰隆一声响,紧跟着好几道闪电,雷电预警从昨晚警到今晨,太阳被乌云压得严实,风卷起来,倒是有几分晚夏初秋的味道。
  古典乐响起来,邢越一言不发,方与宣瞥他一眼:“没必要,把台换回来。”
  邢越警惕地嘶一口气。
  方与宣被他的反应看笑了:“真没必要,我妈应该更想听相声。”
  电台转回相声频道,演员表演一串贯口,邢越听得别扭得很:“好歹是去扫墓,嘻嘻哈哈的成何体统。”
  “都扫了多少年了,哭哭啼啼的更不像样子。”方与宣淡淡道。
  目的地是公墓,方与宣每年要来两趟,母亲忌日在年末,中元节在年中,刚好半年一次。
  邢越对此不甚讲究,每隔一年才去祭祖一次,去时会顺路捎上方与宣。
  “今天估计要下雨,幸亏你搭我车,还方便点。”邢越看着天色,滚滚乌云已经在酝酿雨意。
  方与宣没答话。
  邢越起初问他是否同行时,他还拒绝了,说今年计划有变,他自己去公墓,本是想着带丛风过去,却没想到丛风临时出差,什么都没赶上。
  车子在公墓外的停车场绕了小半圈,上午前来祭拜的人不少,邢越从后备箱拿了花束和酒茶,又拎了扫墓的工具桶,顺着小路走进墓园。
  二人在岔路口分别,向着不同的方向而去。
  母亲的墓碑前已经摆了一束白菊,方与宣垂眸盯着那束花,缓缓蹲下来,“崔茵”两个字被擦得一尘不染,他把自己怀里的花摆在白菊旁,又拿出手帕,重新擦了一遍墓碑。
  担心下雨路不好走,他们特意提前时间赶早来,却没想到父亲比他更早,又或许是昨晚就来了,那白菊的花瓣冰冷,似乎已经被风吹了许久。
  方与宣一边擦一边说:“原本想带个人来给你瞧瞧,可惜是个大忙人,今天见不着了。”
  墓园里的风很大,吹过来呼呼一团,将头发都刮得凌乱,一片安静里只有风声呼啸,在这里的每个人都能从其中听到自己呼唤的人和希望的答案。
  “我没跟大忙人提今天要来看你的事情,说了他也要难受的。”
  他没告诉丛风今天的行程,当时只想着说出来只徒增遗憾,后来又想自己其实还没有邀请丛风同往,在对方的视角里并没有太遗憾,但总归都错过了,也没有重提的必要。
  更何况他这几日情绪不佳,没有什么讲述自己生活的积极性,等到丛风回来,两人再一起来一趟也不迟。
  自从前世入梦,方与宣便相信万物有灵,他知道母亲正在身边听他说这些碎片心事,没有逻辑,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
  墓园内落了小雨,细小的雨滴掉到地上,连水痕都晕不开,可雨丝太密,很快便把衣服淋得潮湿。
  他和母亲讲了梦里的前世,前世他的生母也早逝,他难免联想是否两世有所关系,后来细细对比,二人离世的时间与原因都不相同。
  崔茵在他还不记事时便病逝,方与宣没有与她相处的记忆,只能从照片里幻想她的音容笑貌,他有时觉得这样也好,能把母亲当作朋友,讲些平时说不出口的真心话。
  讲到后面,雨更大了些,附近的人们陆续撑起伞,他仍坐着没动,余光看到邢越正从小路另一端向他走来,便微微前倾身子,将崔茵名字上的水珠擦去:“我最近一直睡不着,闭上眼就害怕。大忙人出差的第一天夜里,我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来隔着玻璃见我一面。上辈子我们没见成最后一面,当时他去城外军营点兵,出门太早,我去送他时,只在城墙上望了一眼。我不知道那是最后一眼。”
  风从指缝间流淌过,吹起花瓣,贴在他的掌心里,轻轻抚摸。
  “其实他要是没来见我这一面,我可能不会应激反应这么大。他来这一趟,实在给我感觉不吉利,总觉得越是刻意想弥补遗憾,越容易出意外。但他要是不来……”
  他抿唇把后面的话吞回去,站起身,头发都湿哒哒地贴在脸颊上,另起一个话头:“……我那天去见了老堆哥,他老得真快,想一想,确实岁数也到了,爸应该也大差不差,只是我好久没去见过他。”
  “最后他让我别怪爸。我没怪过爸,他要赚钱养家,没时间照看我,也不是他的错,我那时候也有十多岁,明事理了,也能一个人生活。”
  方与宣说到这里,沉默了下来,在找合适的措辞,可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另加修饰,只把想说的话直白说出来。
  “直到前两天大忙人跑到博物馆里来找我。当时我看见他火急火燎地来,想的是现在这年代网络发达,微信上的消息又不会长了腿跑掉,我短时间没看见,后面总会看见,还劳他特地来一趟——当初只靠纸笔留言的时候,爸出门一走就是大半年,从来都半句话也没给我留过呢。”
  “然后我就突然明白为什么老堆哥让我别怪爸,我自己看不清楚,旁人看得清楚。我始终以为,我现在和爸生分,只是相处的时间太少,长大就不熟了。直到那天看见敲玻璃的大忙人,才意识到我确实一直在怪爸,怪他总是甩下我一个人。我是不是有点不讲道理。”
  是太不讲道理了,方与宣自己在心里答了话。
  也怪丛风,要不是有丛风纵着,他也不会不讲道理。他又想。
  邢越已至身边,停在几步远处,等着方与宣与崔茵道别,才上前把伞递给他:“走吧,下山。”
  他们并肩向墓园外去,在入口处与一人擦肩而过,伞沿碰撞。
  方与宣想事情想得出神,只道了声抱歉,没抬头看便离开。
  那人穿一身黑衣黑裤,被撞一下后,听见道歉,抬起伞沿回首望去,愣了片刻,可看着这二人的背影都魂不守舍,也没有出声叫住。
  郑宇转回头,继续埋头向山上去,他今天来给父母扫墓。往年都是丛风陪他一起来,今年只他一个,显得有些孤单。
  沿途墓碑前都摆了花,雨点滴滴答答,把花上落的灰土都洗净,草木香气被雨水唤醒,闻着爽利,也叫他原本低沉的心情扬起来些。
  他停在一处合葬墓前,从背包里掏了酒摆好,想了想,又给丛风发了消息,叫他别惦记着这边的情况,手底下打字,嘴里也不停絮叨着:“爸妈,我哥今年没陪我来,他出差了,这酒就先咱仨喝吧……他没来挺可惜,真该叫你们见见他的变化,不知道哪个神仙给他开窍了,就跟僵尸突然开化了一样,人也不凶了,做事儿也像活人了,还认识了新朋友……”
  说起朋友,他想起刚刚擦肩而过时方与宣的落寞神情。方与宣其实算是他的贵人,从前他以为只有切实的利益输入才算是贵人,如今想来,盘活一个人、一个店的精气神,又何尝不是贵人。要是没有方与宣,他大概还守着那家小店得过且过,倒了也就倒了,连老堆哥都倒下来了,店又苦苦撑着做什么。
  郑宇一边说,一边打字,一边喝酒,没多久两头就串行了,聊一半,便把在墓园门口遇见方与宣的事捅出来了,等他回神时,早都过了撤回消息的时间。
  他本没当回事,中元节祭祖是老传统,只是丛风的反应比他想象中更奇怪,丛风问:“他一个人?”
  郑宇不明所以,酒意上头,又给冷风一吹,他只当是关心,回复说:“和朋友一起来的。”
  几乎是下一秒,丛风的电话响起,他刚接起来,对面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朋友?哪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