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杜循说:“这个人,我认识的。”
杜循知道,这个瞎子夜里只有一两个时辰能看得见东西,如果让他耽搁在这里,怕是过了不就后他就会失明,然后任人宰割。
对面的男人看出杜循为他着想的心思,语气尽量很平缓地道:“我看到了她,所以来问问。”
“姑娘,谢谢你那天给我的酒。酒,很好。”
“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杜循深吸一口气,“从此以后,我要和陈白安一起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可能再也不能回来。”
男人有些听懂了她的意思,于是笑着说:“那好,我祝你们一路顺风,早日入土为安。”
这实在不是什么吉利话,而且十分诡异,引得后面的文裳都出来看看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是只有杜循和这个男人才懂的事情,杜循知道,对方说这样的话,其实是在祝福自己。
他早就说过,他说吉祥话,反倒会起到反作用。
现在想来,杜循突然认为陈白安那天说的话很有道理,那一天晚上,她们应该让这瞎子给她们说上几句难听的话。
也许,能改变最后的结局。
不久后,马车的帘子落下,车子再次向前走去。
那男人继续地走他的路,只是速度比平时慢了许多。
他走他常走的路,等再次路过那间小院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这时他已经和往常一样地看不见了,凭着记忆,他朝平时陈白安她们最常去的那个屋顶看去。屋顶还在,月光还在,但上面已经没了那两个姑娘。
他低头,摸索着想找个拐杖,结果摸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
是那头野狼,它已经在这里守了很久。
男人笑了一下,招呼野狼和他一起离开,一人一狼,就这么在山中蹒跚地走起来,身影遁入山的深处。
另一边,城中。
待马车里复归寂静之后,兰渊往边上一挪,离杜循更近了,说话时几乎是要把嘴唇贴在杜循的耳朵上。
杜循感到不适地想要避开,兰渊则抓着她,声音很小地说:
“杜循,我看得出来……你,不会真的一点武功也不会吧?”
兰渊心里很清楚。
把这么一个不会武功,而且又似乎并不知道玉髓在哪里的杜家嫡女带回去,带到世人面前……
那会非常危险。
消云谷并不远,明日下午便到,门主已经等候多日。
到那时,若是门主知道了杜循毫无用处,他会怎么做?
消云门是名门正派,但这天下哪里有完全干干净净的地方,兰渊明白,门主虽说干不出邪派那种杀了毫无用处的人的做法,杜循以后的日子也并不会好过。没有人会再管她的死活。
兰渊忽地有些在意起身边这一个人来,不过这个被她在意的人,好像心思全都在那个叫陈白安的身上,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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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兰渊的马车快了许多,而且一到消云谷,她就拉着车上的人下来,往自己平日里练功用的偏僻院子中钻,吩咐谁也不准进来。
“若是别人问起,就说是我有些私事要处理,而且,我受了伤,要调理一下。”
为此文裳笑话了她很久,不过文裳不太管她,因为文裳还有自己的许多事情要做。
她一口气杀掉了那么多人,想要做到不为人知是不太可能的,现在,她要想个法子,把这些人命推到本就已背负恶名的魔教身上去——她听说,那个叫白容的人活着的时候,就很擅长往魔教的身上甩锅。
文裳下山后,兰渊给杜循收拾出一间房子,杜循则只是在门外站着看她做这些事情,并不进来。
杜循想见陈白安,哪怕她现在是一具尸体。
兰渊决定不再瞒她,直言道:
“陈白安的尸首,正被送往她的师父那里。若不是张神医曾救过文裳,文裳怕是会把尸体丢了喂野兽吃。”
“张神医所在的地方很远很远,而且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你明白吗?”
杜循稍微能意识到一点自己此刻的境况,抿紧了嘴唇。
“杜循,”眼看着杜循听进去了一点话,兰渊开始努力地和她沟通,“你听我说,不管怎么着,你得先活下来。”
兰渊也不明白,她怎么就热心地帮这个人筹划起来目前该怎么做。
好像,好像这个人让她莫名地想要接近,保护。
诶。
兰渊让她自己先坐一会儿,出去弄了点吃的,顺便洗了洗脸。等她洗完脸出现在杜循面前时,杜循看到的是一个眉弯如柳,面色红润如桃花般的,十分清秀的姑娘。
第15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4)
看来只要以后兰渊别瞎费心思在脸上涂涂抹抹,那样子果真还是能看的。
杜循看着兰渊把一样样吃的放在桌上,而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兰渊见她这样,便对她道:
“你吃东西的话,我就和你讲那个玉髓的事情。”
杜循犹犹豫豫地抬眼,正对上兰渊鼓励的眼神,与此同时,兰渊已经拿起一个温热的馒头,塞进她的手里。
于是杜循撕下馒头的一小块儿,慢慢地放进自己的嘴中。
兰渊看她吃下去了,便履行承诺。
当年白容幼时被人排挤,流落到荒郊野外,深山老林里,侥幸活着回到人世间之后,她已修炼了一门内功,手腕上还戴着一条坠着红色玉髓的链子。
据说后期和魔教交手的时候,那些魔教的大军都很怕白容手上的玉髓,一旦见了玉髓,他们的战力就能弱上几倍。久而久之地,大家都知道了,那是能制住魔教的,非常厉害的东西。
那么,既然它能连魔教都能镇住,想必也可以……镇住天下所有的武功门派吧?
白容还活着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眼馋她手上的东西,只是那时谁也没办法拿白容怎样,只能眼红地看着她受人景仰,咬牙切齿。
后来,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白容居然随随便便地把这玩意儿给了杜家的一个女人,而理由仅仅只是杜家最近被魔教的人给盯上了——若是这样,事情有很多种解决方法,白容犯不着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杜家。
可是白容就是给了,而且过了没多久后,白容突然没了音讯,再之后,虽然没找到尸首,大家还是确认了她的死讯。
大家对玉髓最后的印象,就是那宝贝东西在杜家中。杜家也知道怀璧之罪是怎么一回事,曾解释说那东西现在并不在他们家里。
然而并没有人相信这些,甚至到了最后,连杜家人自己也怀疑起来,怀疑那个女人没有说实话,并没有将玉髓丢掉,而是私藏起来。他们对那个女人进行拷问,虽然她和他们有着血缘关系,甚至是在场男子的姑姑,姨妈或者姐姐。
那场拷问持续了足足四天,动静大到这件家事传了出去,差点招来武林中最大的正派归霞派的长老们前去劝解。
不过,还不等这些人去劝解,那个女人就已经被恼羞成怒的男性亲属们投入了井中。
杜循听到这里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
她从未听说过这些。
原来家里的那口井中,吞进去的第一具尸体并不是她的母亲,而是数年前的一位无辜的女性长辈。
“你们杜家把事情闹成这样以后,大家就更相信玉髓是在你们家里了。且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游侠和混混们,即使是归霞派,水月坞,翻柳教这三个大的名门正派,也暗暗地惦记着那东西。”
“好了,别光听着,再吃一些。”
兰渊看她连一个馒头都还没吃完,就催促她,还把南瓜粥往她那里推。不过,杜循已然是吃不下了。
“照你这么说的话,那么,那些对我家下手的人,就是为了这个?”
“也许。但你要相信我,凶手绝不是名门正派,这些人觊觎已久但碍于身份,只能干得出事后打着帮你复仇的旗号来找你,实则是想旁敲侧击出玉髓在哪里的事。”
听着一个身处名门正派的人这样吐槽以后,杜循感到有趣。她喝了一小口粥,继续问兰渊道:
“那么,你们门主找我,也是为了这个喽?”
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丘之貉。
谁知等提到了兰渊的门主,兰渊就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道:
“我们门主?我们门主大人和别人可不一样,她找你,是要安排你隐姓埋名地活着,省得再引起什么祸端。”
这实在是听上去冠冕堂皇而又虚伪的理由,怕是哪怕是小孩子听了,都会瞪着眼睛看你表示不信。
但兰渊这个人,好像只要门主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她害怕的只是不会武功的杜循会被门中别的居心叵测的人欺负到,被认为毫无价值而被轻视,抛弃,可是关于她的那个门主,兰渊全然地信任她,爱惜她,那样子夸张而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