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关门的声音接连响起,时寻没有去看,至少此刻,他的心是空的。
在他还没从这种无力回天的感觉中回过神来时,门又一次开了。
男人把他从床上拽起来,又把热牛奶塞到他手里,时寻坐着,时临川半跪着,他就这么仰视着这个已经长开了的少年。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他的语气很平静,就好像在问时寻“你今天有没有把胡萝卜和青椒偷偷扔掉”,但内容诀别的意味又那么深,深到时寻与他对望了很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半跪着的男人松了口气,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戒指,亮晶晶的,时寻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
对方的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紧张,他看见他举着戒指的手一直在颤抖,带着那枚银戒晃出一片绚烂的光。
“虽然.......”他咳了几声,才找回平时的音调,“虽然我之前说想让你忘记我,可是我刚才很认真地想了想,我又后悔了。”
“我会努力回到你身边,所以......能不能不要忘记我。”
在两道心跳中,声音明明颤抖得厉害,两人却没有发现。
时寻忽然想到在从前,也有个人这么看着他,他把他带上了马,大红的状元服就好像新郎官穿的衣服,那天太阳很大,背后传来的心跳也很大。
“你已经欠我一场婚礼了。”时寻说,“你说要骑你那匹枣红色的马,还说等下了朝要等你,我们再一起回家,可是没有实现。”
“这一次,你会兑现诺言吗?”时寻垂眸看着他,“我不在乎你是无业游民还是大名鼎鼎的核心项目负责人,只要你还记得我。”
时寻想了想又补充道:“哪怕是忘记了也没关系,反正你每次都会喜欢上我。”
时临川没办法做保证,他不知道能不能把自己摘干净,可以说这次时寻起了一个上传证据和引导舆论的作用,时临川是最接近危险的人物。
“我......”
“这时候你可以骗我。”
时临川嘴唇颤了颤,哑声道:“会的。”
“你是在向我求婚吗?”时寻歪着脑袋问。
“......是。”
第118章 顺颂时祺,秋绥冬禧(完)
在沉默中,他的心脏传来被攥紧的感觉,血液一股股往四肢百骸流淌,可手脚还是凉的,他感觉脸在烧,躯干也突突地烧起来,两根手指捏着的那枚银环被冷汗浸湿,他几乎捏不住那小小的圆环,光是动一下手指就会耗费他全部的力气。
时临川不知道他此时看起来有多可怜,他的不安,他的焦躁,他的脆弱在此刻终于从“哥哥”这个带着束缚的称呼中挣脱出来,他变得和所有求婚中的男人一样,虔诚地只能看见对方那张安静肃穆的脸,只能听见如同神谕一般的垂怜。
时间变得很慢,这一秒长得海枯石烂。
其实秒针只走了半圈,时寻在这短短几十秒内思考了一下时临川缺胳膊断腿自己抱不抱得动的问题,最后得出的结论——管他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连死亡都不曾将他们分开,别的东西又算得上什么。
“好啊。”坐在床上的青年这样说道,将手递了出去。
巨大的惊喜砸中时临川,他甚至没能反应过来,眼底已经涌起一股热意。
时临川难以置信,心想这么好的事情竟然能落到自己头上,他谨慎地又确认了一遍:“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辈子在一起吗?”
“真的。”换做平时,时寻肯定还会说一句“再磨叽我就反悔了”,可今天,他只是笑弯了眼睛,把手他面前递了递。
这下换时临川不淡定了,他笨手笨脚地把戒指往他无名指套,又因为太过激动一直对不准,还差点把时寻的手指掰折。
“你轻点呀。”时寻龇牙咧嘴,在时临川看过来的刹那收回表情,努力不破坏这一次行动的神圣庄严。
时临川看着时寻的带着些病气的精致的脸,好久都回不过神,还是在时寻的催促下才找到方向,把镶满碎钻的戒指推到指根,又要给自己戴上。
那只带着银戒的手却从旁边伸了过来,拿走了那枚小小的戒指。
被握住手指的时临川心脏又一次剧烈地跳动起来,面前的青年垂着长长的羽睫,将戒指往他手指里套,他的指尖泛着粉,另一个人的体温从指腹传过来,温暖熨帖。
时临川的手和时寻的手叠在一起,两枚戒指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时寻端详了一会儿,忽然“咦”了一声。
“这不是我在第一个世界设计的那组......”
“是。”一切尘埃落定,时临川的心渐渐跳得没那么厉害了,血液暖洋洋地在体内流动,他与爱人十指相扣,“我深谋远虑。”
“所以你在开始的时候就居心不正。”时寻笃定。
“怎么能这么说。”时临川狡辩,“那些意识体的思想在我没进去时都是独立的,我怎么知道他会让你做戒指?”
“那如果一开始你就进来了呢?”时寻把身子往他那里靠了一点,脸颊靠在时临川的肩膀上,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如果是我,我就和你一起设计。”时临川设想了一下自己和时寻头碰着头商量的样子,觉得这样也不错。
“所以说你在我死前就喜欢我了?”
“......其实是在你第一次亲我之后。”时临川回想起那时候的时寻,愿望许着许着忽然一口亲在他嘴上,时临川猝不及防,第一反应是他怎么能这样,第二反应是自己该怎么保护好时寻不受到非议。
也是在那次之后,时临川渐渐发现,自己对时寻的感情在潜移默化中变了味道,有时候他也分不清,自己的举动是出于哥哥对弟弟的关系,还是别的什么。
“那时候我就想,要是我不是你哥哥就好了。”时临川抱住他,“但是我又想,如果我不是你哥哥,就没有人能把你照顾好了。”
命运总算做了件好事,他们像河流的两支,爬过崇山峻岭,盆地丘陵,在希望将要流尽时汇集在一起。
时临川总算不是漂泊的游云,一根名为“时寻”的线把他拽回人世间,他们彼此依靠着,走过一段段漫长艰难的时光。
那些苦难的记忆早已淡去,他只记得自己与时寻相依为命,只记得少年第一次软软地喊他“哥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离别那天,时寻以为自己会哭,时临川说得对,他一向是很爱哭的。
可是他没有哭,他甚至没有难过,好像未来的所有事情都会走向最好的结果,心里有道声音一直在告诉他“你们很快就会再次见面了”。
这样的信念太过笃定,笃定到时寻都不知道是怎么产生的,但他就是相信。
已经正式入了秋,时寻在这个季节总是病怏怏的,为此他提前穿上了厚厚的毛呢大衣,暖融融的领子将他下半张脸遮住,只露出一双宛若寒星般灿烂的眸子。
时寻站在研究院大门外,时临川站在研究院大门里。
“你最近有点感冒,记得暗时吃药。”
“好的。”时寻说。
“遇到不喜欢吃的就丢掉,长大了的小孩可以挑食。”
“以后我还能扔到你的碗里吗?”时寻压低声音问。
“不可以。”时临川顿了一下,“其实我之前只是为了做榜样才吃给你看的。”
说完之后,两人又没了声音,沉默将时间的流逝放大,时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我走了。”时寻这样说着,没动。
“再见。”时临川说,他同样没有伸出手,明明两人只隔着一臂的距离。
外面把时寻接走的车已经等候多时,司机走下车,把时寻的行李放进后备箱,又帮他把车门拉开。
他将一个人去往他从未去过的远方。
时寻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好像所有的情绪都被挖去了一块,只有与时临川对视的时候,那股分别的感觉才会从心底一丝丝涌上来,像是被热水泡开的陈皮,苦一点点涌到喉口。
对于要远行的人来说,今天是个好天气,没有大太阳,天空被浅灰的云铺满,这份趋近于白色的灰将时寻的眼睛照得像纯净的灰色水晶。
同样灰色的戒指在不亮的天光中显得异常亮,至少对时寻来说是这样。
在临别的最后一秒,时寻忽然伸出手,在时临川右手无名指根部摸了一下,然后飞快地离开了。
只有时临川听见他说了什么——“敢不来找我你就死定了”。
青年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凶,脸上的表情也很凶,时临川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他像一只飞翔的小鸟,飞到了离他更远的晴空之下。
黑色的丰田顺着郊外的小道一直开,一直开,越来越小,一直开到天空的尽头。
时临川的宝贝就这么被带走了。
胸膛空了一块,时临川不自觉按了按心口,他的心像充满气的气球,绑在时寻手上,时寻一走,心也被牵走了,在半空摇摇晃晃。